割裂的情感从深埋的旧土里破出,他忽而定?住,睁开眼睛,缓缓从身?侧的暗格里拿出另一个牌位,朴素至简,上头唯有云辞镜三个字。
封庭将其抱在怀中,指节拂过了上头镌刻的字迹,手?中如重千金,再也直不起身?,仿若脊骨被打断成两半,生生将魂灵撕裂开来,滔天巨浪的沉压兜头而下,压抑的心口闷痛。
耳畔似是还能听到江怀瑾同他说过的话?,那些他不愿再想起,却总是在午夜梦回之际缠绕他的回响。
“云辞镜不是你生身?母亲,当年她的孩子出生后就夭折了,她爱慕陛下,为了将你抱来,她残害了你的生母。”
“她身?上的毒是陛下所下,连年累月,已无生还之机。如今江府已沦落至此,生死一线,你若是想有出头之日,早做决断。”
五年前,江扶舟叛国的消息传来,京都沸议,江府待罪戒严,慌乱无措间,他从父亲口中得知了自己是陛下养在外头的亲生子。
惊闻变故,封庭跌坐在圈椅里,似是不敢置信,面色煞白,身?躯不住发颤,瞳孔骤然失色,模糊了眼前的焦距,什么?都看不清。
多年来的困惑有了答案,为何父亲待他总是不如积玉亲昵,因为他本就不是父亲的孩子。思?及此,过往那些孺慕的情绪都蒙上雾蒙蒙的暗影。原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渴求和希冀的东西都是虚妄的一场空。
断掉的思?绪不断下沉,似是有无数双手?拉拽着他,让他不断坠入深渊,过往的回忆一幕幕在眼前闪过,碎掉的镜子拼凑不起来完整的模样,照得人七零八碎,面目全?非。
但他迷茫片刻后又晃过神来,眼下的情形复杂交错,江府获罪,殃及满门,深陷泥沼中,何人不想寻个生机?
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他攥住了江怀瑾的衣袖,凄声问道?:“爹,那积玉呢,你那么?疼他,难道?也不管……”
江怀瑾淡漠地别开了他的拉扯,侧过身?去,“他自绝于?我?,便是断了父子情分,今时今日,皆是他咎由自取。”
江池新知道?,江怀瑾对?于?当年江扶舟求陛下赐婚一事耿耿于?怀。他素来耿介清正,家风整肃,岂能容得下离经叛道?,声名狼藉,受天下人口诛笔伐的江扶舟。
爱之深,恨之切,自那以后,江怀瑾便再不见?江扶舟了,江府大门紧闭,哪怕他在外跪地求了许久都不得而见?。
手?中落了一场空,江池新不住发怔,撑着的身?躯也顿住。在沉痛之余,心间一隅的灰暗之处涌上难以言喻的欢欣。他原以为再过几年父亲就会?原谅积玉,没曾想会?有一日,父亲在积玉和他之间,会?选择舍弃积玉。
江怀瑾居高?临下,淡然的目光扫过了江池新的神情,不过几息之间,他不再看他,“言尽于?此,你自己拿主意吧。”
看到江怀瑾抬步走出去的单薄背影,江池新忽而唤住了他,“爹——”
闻言,江怀瑾的脚步稍停了一下,却未回过头来,只听江池新哽声道?:“您会?留下陪我?吗?”
“天知道?。”
书房的门倏而关上,昏暗的天色从窗台渐渐隐没,沉黑的屋内再见?不到半分光亮。
绕过了几个廊道?和月洞门,江怀瑾走到了后院的寝屋内,长风吹起他的衣摆,灯笼打照下来的光漫过他的肩,他负手?而立,面容肃冷。
站在台阶上,他遥遥看向了院内青石栏围着的那棵百年古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皎白的月光透过树缝疏疏然洒落在石上,温凉如水,衬得院中格外僻静。
自从江府戒严待罪后,恐怖悚然的气?息就萦绕在府宅之内,人人的脸上尽是愁苦之色,人心浮动,焦躁不安,有门路没门路的都心急如焚。
焦急的脚步声传来,面色惨淡的侍女?走了过来,看到江怀瑾在门前站着凝思?,她俯身?行了个礼,声音尽量平稳,“大人,这是夫人的药。”
江怀瑾自然地接过了药碗,温声道?:“我?来吧,你们先下去。”
说罢后,他推开门扉,绕过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看到了床榻帷幔中躺着的云辞镜,遣屋内的侍女?都出去后,他端着药碗坐到了床沿,苦涩的药气?弥散在此间。
江怀瑾悉心扶着已经没甚气?力?的云辞镜起身?,安放了几个软枕在她身?后,替她梳好散乱的乌发,掖了掖锦被,这才?将药碗里的药一勺勺喂给她。
云辞镜苍白的唇瓣动了动,饮下药后她的气?色才?勉强恢复了些许,但体内积毒日久,到今日她已经再难说出话?来,她勉力?将手?放在了江怀瑾的手?背上,泛着青白的指节想要写什么?,却难以成笔。
“那个孩子还在吗?”
江怀瑾拿起了素白的锦帕为她擦了下沾上药的唇角,似是不经意地提起,看到云辞镜眼底涌动着的复杂情绪,他捏着锦帕的力?道?重了几分,“他不在了。”
“想我?江怀瑾多年宦海沉浮,蹉跎一生,子息凋零,是我?误了你。”
听到这话?,云辞镜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颤,眼中的光灰暗了些,干涩的眼角发红,嘶哑的喉咙拼命想要发出些声音,却只有几声重咳,血色全?无。
她知道?他问的是他们两人的亲生孩子,这么?些年了,她也在寻他,自从知道?那孩子出生就被偷换后,她心如刀割,日日剜心刺骨,看着扶舟一日日长大,她也时常想,那个孩子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