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瑾替她别过鬓边的头发,“世事无常,我?从未怪过你。你身?上这毒,是他威胁你的吧,能让你心甘情愿服毒,唯有那个孩子和积玉。”
云辞镜看着江怀瑾,能窥见?他眼中深沉的癫狂和克制的平静,以至于?他此时坐在床沿,亦让人感到惊惧,但相伴多年,她更多能感受到的是心疼和无可奈何的哀默。
她知晓江怀瑾的性子,也知道?他最疼爱的就是积玉,这些年来捧在手?心里悉心教导,现在积玉房中还放着幼时他给他做许多摆件和木偶,哪怕积玉不愿读书举业,他也从来不会?勉强他,而是让他随性自如地活着。
这几年来,江怀瑾不见?积玉,何尝不是为了他好,他既已选择走了那条路,家族只会?成为他的拖累。再者,他还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面上不说,但他时常还会?暗中打探积玉的行踪。
江怀瑾得知孩子出生后就被调换后,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好几日闭门不出,沉敛的面容下是深不见?底的渊海。
云辞镜靠在软枕上,眼神沉着难以抑制的哀痛,她原想自己没几日好活了,索性就把这个不见?天日的秘密带到土里,可那日江怀瑾闯进来,看着她的目光那样的急迫和恳切,她怎么?再忍心瞒着他。
扶着虚弱的云辞镜躺了下来,江怀瑾面色沉静,替她盖好了锦被,知道?她想要问什么?,他淡声道?:“积玉不日就要返京。”
几日后的入夜时分,江池新来到了云辞镜的病床前侍疾。
云辞镜病得更重了些,但她还是强撑着身?子坐起来,不舍地看着他,眸光中深藏着眷恋。
江池新细心地服侍着云辞镜喝药,守在她身?旁陪她说话?,只是话?语无序,字里行间掩盖不住的不安和焦躁。云辞镜只当他是被这几日的阵仗吓着了,但有心无力?,只能慢慢拍他的手?背安抚他。
灯罩下火光摇曳,屋内沉寂,落针可闻,一道?长影落在了墙上,他的手?稍动了动,动作犹疑不定?。
江池新藏在衣袖的白绫沾上他手?心的汗,他定?了定?心神,紧咬着牙关,缓缓拿了出来,忽然套在了云辞镜的脖颈间,倏然收紧了力?道?。
毫无防备的云辞镜面色皱紧,呼吸被遏止住,瞳孔骤然收缩着,无力?的手?难以抬起,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腿脚凭借着本能挣扎。
江池新用力?的手?都在发颤,脖颈处的青筋暴起,喘息沉重,声音几乎是从牙关挤出来,“您别怪我?,缠绵病榻,您时日无多,我?不忍心看您这样痛不欲生……还是早走了痛快些。”
不多时,云辞镜的鼻息就几近于?无,弥留之际她的眼睛看向了窗台的侧影,一刹那间就明白了那人的所思?所想,几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何其残忍。
明明她已病入膏肓,他却还是用这样的手?段留下罪孽。
走马灯看过这一生,她眼中最后定?格在了那一年中秋夜,圆月高?挂,星河璀璨,年年靠在她的肩上,抱着她的臂膀,学着唱了两句塞北的小调,悠远邈长。
云辞镜的手?重重垂了下来,撒手?人寰,江池新从癫狂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人间混沌茫然,长跪在地,失声痛哭。
当夜,江府烧起了大火,火光烧红了半边天,尘烬飞灰,数不尽的哭声和惊叫淹没在火海里。
掐丝珐琅八吉祥纹炭盆里正烧着银丝炭,烘一室轻暖,松枝的香气清冽,漫过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的纱幔,窗外日光疏疏然打落,流光碎金跳跃,如水波荡开?。
委委垂地的素白?色纱帐稍动了?一下?,星眠压着床沿的一角,他怀中抱着一个小木箱,剔透澄澈的眼神悄然落在了?床榻上的徐方?谨身上,他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他的脸,脸色故作沉静。
这让想?多和他多呆一会的徐方?谨破功了?,装作朦胧刚醒的样子,眉眼懒怠,温柔地看向他,轻声问?:“你原谅我了??”
生?了?许多天的气,星眠也不太好意思,郝然地别过头去,轻哼了?一声,“我哪有那么小气。”
徐方?谨失笑?,见他一幅别扭样也不拆穿,自我检讨道:“是我的错,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闻言,星眠静默了?片刻,乌黑的眼眸抬起看了?他几眼,然后才拿出一直抱着的那个小木箱,有些沉,他废了?些力气往前挪了?挪,当着徐方?谨的面打开?了?。
入目是金银色交错的光芒,再定睛一看,里头是许多金银摆饰,憨态可掬的小金人摆成了?一排,还有好多个金元宝和金叶子。
徐方?谨心软了?下?来?,摸了?摸他瓷白?的小脸,紧紧抿着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星眠将一个金元宝放在了?他的手心里,装作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道:“这些我都给你,以后还有很?多很?多,你会留下?了?吗?”
徐方?谨的心忽而重重跳了?一下?,喉间倏然哽住,眼底涌上了?些酸涩,他对上星眠满是希冀的目光,默默点了?点头。
星眠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他将小木箱推到了?一旁,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进了?徐方?谨的温暖舒适的怀抱里,他将头靠在他胸膛上,喃喃道:“我今年向佛祖爷爷许的愿灵验了?,你真的回来?了?。”
徐方?谨肺腑里的气息滚热,稳稳当当将他揽抱在怀中,垂首亲昵地蹭了?蹭他柔软的额发,知晓是封衍私下?和星眠说明了?实情,他之前太怯儒,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向星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