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冰凉的指尖捏住苏云絮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苏云絮,你看清楚。”萧令珩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这是权力场,不是过家家的戏台。你踏进来了,手里沾了血——哪怕只是间接的,这血也洗不掉了。心软,是棋盘上最先被吃掉的子。你若连这点都受不住,趁早断了‘想活明白’的念头,回去做你的笼中雀,至少死的时候,还能做个糊涂鬼。”
苏云絮的眼泪终于滚下来,灼热地滑过脸颊,滴在萧令珩的手指上。
那手指微微一颤,却没有松开。
“哭什么?”萧令珩的拇指抹过她的泪痕,力道不轻,擦得皮肤生疼,“眼泪在这地方最不值钱。留着你的眼泪,等哪天你亲手把刀送进别人心口时再流——如果到那时你还会流的话。”
她松开手,转身走回书案后。
“回去。”萧令珩重新拿起军报,不再看她,“明日继续。三件事,一件不能少。记住,我要的是有用的眼睛,不是只会流泪的摆设。”
苏云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栖霞阁的。
柳芽儿见她脸色惨白、魂不守舍,不敢多问,只默默备了热水。苏云絮将自己浸入水中,温热的水包裹住冰冷的身体,却驱不散骨髓里的寒意。
她闭上眼,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萧令珩的话:
“你的几句话,断送了一个潜伏七年的细作性命。”
“心软,是棋盘上最先被吃掉的子。”
“手里沾了血——哪怕只是间接的,这血也洗不掉了。”
她猛地从水中坐起,水花四溅。胸口剧烈起伏,她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白皙,纤细,指尖还带着被热水泡出的淡淡粉色。
这双手,今天间接杀死了一个人。
不,不是今天。是从她拿起笔,在册子上写下那些观察时,就已经握住了那把无形的刀。萧令珩只是替她挥了下去。
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她趴到浴桶边干呕,却只吐出几口清水。
起身擦干,换上寝衣。她坐到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嘴唇失了血色。镜中人像个易碎的瓷器,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可她不能碎。
萧令珩说得对,眼泪没用。心软没用。她不想做糊涂鬼,不想死得不明不白。那就要睁开眼睛,看清这盘棋,看清棋盘上的血。
她走到书案前,重新点灯,铺开那本空白册子——现在它已经不空白了,前面几页是她这几日的观察记录。
她翻到最新一页,看着自己关于刘公公的那段字。墨迹早已干透,字字清晰。
看了很久。
然后,她拿起那页纸,凑近烛火。
纸角卷曲,焦黑,火苗蹿起,迅速吞噬了那些工整的字迹——“靛蓝里衬……宜留意其后续动向……”化为灰烬,飘落在砚台旁,像几只死去的黑蝶。
她看着灰烬,眼神空洞。
烧掉了。把那段记录烧掉了。仿佛烧掉就能抹去发生了什么。
可她心里清楚,烧不掉的。那些字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头里,连同井边的暗红、萧令珩冰冷的话语,一起烙下了。
静坐良久。
她重新提起笔,蘸墨,在新的一页上写下日期。
笔尖悬停片刻,然后落下。
不再是之前那种力求工整的字体,而是略带潦草、却更显锋利的字迹。她开始记录今日所见:井边冲洗的婆子们的神色,下人们议论时的措辞,石板缝隙未能冲净的痕迹……还有她自己回到栖霞阁后,柳芽儿欲言又止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