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姓郑。
另外两个人一个姓李,一个姓于,是他的随从。他们后天将启程去汉口。
久儿爹是渡口的船夫,走长途客船,收入比一般船夫要高些,两年前租下了船老板的这个院子,最好的两间屋子用来招待住宿的船客,背阴的两间则留给自己一家住。
眼见着仗就打到了家门口,村子里多了许多逃难的人,都是从南京坐船来的,要从这儿转船。久儿爹早就盘算着到湖北去避一避,这几天一直没有做开船的生意,只在岸边帮着拉活儿。
久儿搬根小板凳坐在厨房看父亲杀鱼,母亲从布满尘灰的竹筐里掏出几粒蒜来剥着,扔了两颗给她,她便埋头剥蒜,听父亲笑着说:“久儿,你给爹作证,我们是去赵家买的塘鱼,不是河鱼。你妈不放心呢。”
“是塘鱼。”久儿很听话,立刻说,“活蹦乱跳的,水塘里的。”
久儿妈说:“还是多放点蒜,吃了不生病。”
“为什么?”
久儿妈没理女儿,和丈夫轻声议论着南屋里的三个人。
“从南京逃过来的,说是等人来,后天就走。正好跟我们一起。”
“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倒不像一般逃难的人。”
“给的钱倒是不少,你欠的药钱可以还了。等我们去了湖北,还能靠剩下的钱挺几天。”
久儿妈幽幽叹了口气:“我这场病生得不是时候。”
久儿爹刮着鱼鳞,温和地看了眼妻子:“你是累的,等去了太平的地方,养养就好了。”
久儿妈含泪点点头,瞥了眼窗户外头,郑先生正从房间走到院子里,将杯子里的残茶泼掉,于先生和李先生一个站在门口,另一个则在他身后跟着。
“那俩人为什么总看着他?”久儿妈讶异。
久儿爹于是压低了嗓子:“好像那郑先生要寻死。”
久儿妈不信地摇摇头。
寻死?
久儿竖起了耳朵,熟料父母却不再说了,开始商量临行前的一些琐事。
那天半夜,久儿从睡梦中被敲门声惊醒。于先生用力敲着门,要久儿爹赶紧去找大夫。
原来郑先生用藏在身上的碎瓦片割了脉,于先生发现的时候,被单都被血染红了,人也已昏了过去,于先生大惊之下还不忘赶紧给他包扎了手腕。
大夫来了,不过是看了看,并没开什么药,只说:“幸好发现得不晚,命捡回来了。”又淡淡一笑,“年纪轻轻的人,想着现在阎罗殿冤死鬼多,要去凑个热闹?嘿嘿。”
大夫的儿子、媳妇全死在南京,家里刚草草办完丧事,他说出的话呛人,让久儿爹很是尴尬,又不太好意思申斥,只得急忙把话岔开。
第二天晌午,久儿给他们送饭去。
他们住的屋子是打通的两间,李先生靠在外屋的床头,眼睛眯着,也许一晚上没休息好,还在补着觉。另外俩人在里屋,于先生靠窗坐,面朝床铺守着郑先生。
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像有胃口的样子,精疲力竭,憔悴不堪。
于先生帮久儿把食篮提起放到桌上,眼中露出一丝笑:“小姑娘,你很能干。多大了?”
“五岁。”
郑先生斜坐在**看过来,眸光流转,有一缕转瞬即逝的复杂神色。
久儿总觉得,寻过死的人和平常人是不一样的,阴气森森,像鬼魂。她很害怕,想马上逃开,脚步却像被什么力量拴住了似的,小呆子一样站着,愣愣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开口,声音宁静温润,像阳光穿透冰冷的河风。
于先生都似乎惊到了,就好像郑先生已经许久都没有说话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