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薄唇一开一合,声音温和,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咱们的孩子是太子,沈婕妤就算生出个男孩又怎样?生下来也要能养得大才行,她总不能一辈子躲在临津阁,机会只要愿意等就多得是。”
齐堇色低着头沉吟许久,缓缓摇摇头,“先也只能这样了,不过还是要通知父亲一声,以防万一。”
“好,不早了,我扶你进去歇着吧,这事我亲自去办。”男子伸手将她扶起,温柔地替她放下床幔,而后一折腰轻盈地从天窗蹿了出去,那一手好轻功若是沈青砂见了必定要大大赞赏一番。
七月的天气当真是骄阳似火,热得人一点精神也提不上来。幸而临津阁临水,温度倒是比宫中别处低了几分,虽然如此却也不能算凉快,但临津阁中的众人是真真一点也不觉得热——那在耳边萦绕不去的哀怨曲调直听得他们心里阵阵发寒啊!
事情是这样的,前两日沈青砂闲得无聊忽然发现这阁里还有个上了锁的库房,命人撬开后她钻进去东翻西找了一番,除了一堆伤春悲秋的诗词外,竟还让她找出来一个古色古香的埙,对乐器甚为热衷的沈青砂当下就很有兴趣地摸索起来。
呜呜咽咽的声音折磨了临津阁众人耳朵两三日,终于渐渐成了曲调,只是埙这种乐器似乎真的很容易便吹出悲曲来。
谷雨垮着脸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了一眼,挤到怀月身边唉声叹气,“怀月,你说小主吹的这是什么曲子啊,怎么听得我心里这么难受呢?”
“你说小主是不是想家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曲子我就想起娘和哥哥了,想起小时候我们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吃饭的样子。”怀月刚说了两句便红了眼睛。娘和哥哥在她很小的时候便不在了,多年不曾回想,如今一忆起来才发现自己竟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一时间只觉心酸难抑,悲从中来。
大概真是受这曲调的影响,素来粗神经的谷雨竟也红了眼眶,她咬着唇没有说话。小主不喜欢这皇宫,她是知道的。那时她们还住在冷宫中,虽然日子过得很清贫却也很自在,闲暇时她最爱拉着“沈姐姐”聊聊天。
她说,谷雨,皇上答应了会放我出宫,你想出宫吗,我帮你去说啊;她说,谷雨谷雨,我刚刚存够了两百两,我觉得应该够我用一辈子了;她说,出宫后,我想去漠北看看古人所说的大漠孤烟,也很想去岭南,听说岭南有一种叫荔枝的水果,可好吃了;她说,谷雨,我要走遍大江南北,吃遍天下美食,然后努力活到一百岁。
当日的话言犹在耳,事情却忽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熟悉的“沈姐姐”乍然成了大理寺少卿沈大人的长女,更被皇上册封为贵人。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能回来……”谷雨揉揉眼睛,轻轻叹了一声。她虽然没什么心机,却也明白有些事知道也只能当不知道,当年的事皇上和小主不提,她自然也不会去问。
曲子忽然停了,怀月一看,果然是卯时三刻了,不由笑起来,“应公公还真是准时。”自那日之后,每日卯时三刻,应一寒都会准时过来给沈青砂试针。
“应公公来了,坐。”放下手中的埙,沈青砂微微一笑,拍拍趴在桌子上的小白示意它挪个窝,然后起身转去里间取药箱。
不一会儿,沈青砂提着药箱走了出来,取出针囊对他微微一笑,“应公公,今天还是后背,麻烦了。”
应一寒道:“奴才不懂音律,却也觉得刚刚那曲调听起来很悲伤,小主不开心吗?”
“没有,只是曲调如此。”沈青砂笑着摇摇头。
应一寒唇齿微动,最后还是默默转过身低头解开外衣。微微一痛,金针快而准地扎了下来。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和孙冶临的指导,沈青砂施针的手法已经相当娴熟,认穴也极准。
“小主似乎不喜欢这皇宫?”
“应公公猜得不错,我的确不喜欢这里。这里看上去华美非常、一团和气,但其实时时刻刻都战火弥漫,谁对谁口蜜腹剑,谁又对谁笑里藏刀,满眼都是一出又一出的戏,而最悲哀的是明知是戏,你也别无选择只能演下去。”
没想到沈青砂会对他说这么多,应一寒微微一愣。
沈青砂无比自然地倒了两杯茶,递给他一杯,“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吧,我虽然不喜欢这皇宫,但我不会离开的。”
“为什么?”接过茶杯,他呆呆地问,问完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坦然接受了堂堂沈婕妤给倒的茶!
“因为我想要陪着皇上,直到他不再需要我了。”不出意料地看见应一寒微愕的表情,沈青砂泰然自若地微笑着,“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管我是为了什么而留下,如果皇上不是穆成泽,我也不会留下来。”
应一寒刚一张嘴,便被她抬手截住,“我知道你想问我爱不爱皇上,答案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到现在我还不懂爱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我只能说,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他更了解我,因为我不会再给别人这样的机会。”
沉默了一会儿,应一寒道:“这些话,小主怎么不告诉皇上?”
调皮地眨眨眼,沈青砂笑得像只小狐狸,“告诉他他就该得意了,我才不要看见他那副得意扬扬的模样。反正我是打算和他过一辈子的,时间多得是,就不告诉他,谁让他没自信,笨死算了。”
熙州城外,中军大帐中,傅冬顷跪在穆成泽面前肃容道:“请皇上下旨发兵,臣愿立下军令状,三天之内定能攻破熙州城。”
“傅将军少安毋躁,现在还不到时候,再等等吧。”穆成泽翻看着手中的书,淡淡一句便把人给打发了。
再次遭到拒绝的傅冬顷面色阴沉地出了大帐。如今两军对峙已经快半个月了,城西郡王蔡镏显然没料到皇帝会御驾亲征,胆小怕事的毛病立即发作,高挂免战牌,缩在熙州城里当缩头乌龟。然而,令傅冬顷没想到的是,穆成泽竟也不发兵,就这么既来之则安之地吩咐中军在城外安营扎寨。他数度要发动强攻,穆成泽只笑笑说什么不到时候,就是不肯下旨。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傅冬顷在心中愤愤骂着,丝毫没意识到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就这样又等了三日,穆成泽忽然毫无预兆地将他叫进了营帐中,“傅将军,你明日去叫阵吧。”
叫阵?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蔡镏分明是打定主意死守城中了,怎么可能会出来?
“明天蔡镏一定会出来的。”一眼看破了他的疑惑,穆成泽胸有成竹地道。
第二日,傅冬顷领命前去叫阵,令他吃惊的是,紧闭了半月之久的熙州城门竟真的缓缓打开了,一袭银色战袍的蔡镏手提大刀,骑一匹矫健的大宛马,缓缓走出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