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砂递过去一杯刚沏好的茶,抿唇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苏大人也觉得我是祸水?”干净纯真的笑容,清泉般舒适的声音,简单到朴素的装束,无论怎么看都和祸水扯不上半点关系。
苏沐同本能地摇摇头。
“我说我是被陷害的,苏大人信吗?”
“我……我信。”只略一迟疑,苏沐同便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听苏大人这么说,莳萝很高兴。”沈青砂垂眸,轻叹一声,“我爹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伎人所生,现下发生这样的事,沈家多半是要抛弃我了,本来他们也是不愿我入宫受宠的,若非我遇见了皇上……”
苏沐同心中一凛,脑中瞬间转过无数画面,沈青砂的话解释了他心中所有的疑问,至此再无怀疑。
沈青砂却没有再说下去,停了停,而后低低笑了一声,“我的下场左右躲不过被废,我早有准备,在此之前还能得见昔日故人,听得一个‘信’字,也算无憾了。”
“不,”苏沐同霍然起身,“我虽然人微言轻,却也绝不允许这么冤屈的事情发生!”
她也站起身,直视着苏沐同,淡淡道:“苏大人好意,莳萝心领了,但我不愿给皇上添麻烦。我自清白何惧他人诬蔑,位分如何,居于何处,我在意的从来不是这些,便是被废去位分搬去冷宫又有什么关系?况且,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我可以等。”
“我,我,我……”苏沐同握紧双拳,连说了三个“我”字,却未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将他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沈青砂适时苦笑一声,低低道:“苏大人不必自责,如今齐家势力太大,连皇上都保不了我,何况是你呢?事已至此,我不怨沈家,不怨我爹,不怨任何人,若我不幸身故,只希望沈家可以保全,爹爹身体康健,皇上能够做个明君,你和江姐姐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再也听不下去,苏沐同如沈青砂所愿,夺门而出。
望着他大力拉开门匆匆离去的背影,沈青砂的笑容顷刻消失,面无表情地重新坐下,清洗整理好茶具,这才整了整衣服,悠然起身道:“回吧。”
施施然从门中走出,余光毫不意外地扫到屋角处一抹一闪即逝的绿影,她停下脚步,转头,漆黑的瞳仁定定望着守卫,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今日之事,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你,明白吗?”
第一次见沈婕妤如此模样,守卫心头一惊,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的逼视下,点头如捣蒜。
怀月立刻上前往两名守卫手中各塞了一个金锞子。绷着嘴角,沈青砂垂眸缓缓前行,没人知道她现在心情有多好。
此时此刻,端坐于御花园中的皇帝陛下却是乌云罩顶。半晌他一挥手,指尖的棋子落回棋篓中,“我输了。”
“对弈之人最忌不能专心,皇上心不在焉得厉害,这棋怎能不输。”
穆成泽一愣,“这么明显?”
马容安大点其头,“臣不是瞎子。”
穆成泽讪讪一笑。
“能令皇上如此忧心失态,想必是为了沈婕妤?”马容安动手清理着桌上的残局,“只是,臣不明白,皇上有何可担心的?”
穆成泽沉吟着道:“朕……”刚说了一个字,小安子便急匆匆走了进来,穆成泽看他一眼,随口问道,“苏沐同那木头回去了?”
“是。”他点点头,补充道,“他去的时候,沈婕妤刚好也在,不过似乎未起冲突,苏大人走后片刻,沈婕妤也离开了。”
“嗯?”穆成泽似有些意外,想了想他起身道,“如此,朕去羲和宫看看沈婕妤。”
“回皇上,沈婕妤并未回羲和宫。”小安子继续禀报道,“奴才瞧见她打发了怀月姑娘,似是往冷宫方向去了。”
“冷宫!哪个冷宫?!”穆成泽忽然拔高了声调,声音微微发颤。
小安子被吓了一跳,忙道:“就……就是之前宸妃娘娘住的那个……”
“冷宫”二字还未出口,穆成泽已经不见了。小安子说完最后两个字,抬头与马容安面面相觑,两人皆是一头雾水。
在大脑做出反应前,身体先动了起来,穆成泽一口气冲出去一段路,头脑被冷风一吹,又渐渐恢复了冷静,脚步越来越慢,终于缓缓停下。
茫然望向冷宫的方向,他站在路中,忽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明明心中那么不舍,脚却迈不开一步,虽然不想承认,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细小又倔强地对他说,青砂最讨厌这个皇宫,你曾承诺护她周全,但你不曾做到,既然保护不了她,何不就这样放她离开?
半晌,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垂下头,又看着自己华丽的鞋面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艰难地转过身,逼自己往反方向走去。正在这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了清泉般的声音,带着一点疑惑,“穆穆?你怎么在这里?”
穆成泽整个人愣住,猛地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沈青砂举了举手里抱着的东西,直接塞进他怀中,“喏,送你的。”
穆成泽连忙接住,这才注意到这是一个酒坛,一个表面还沾着些泥巴一看便是刚从地下挖出来的酒坛,他神情愕然地道:“酒?送我的?”
“是我亲自酿的桂花酒,本来是准备送给你,感谢你放我出宫的,后来你耍赖害我没走成,我一气之下就忘了。”沈青砂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刚刚见了苏沐同那呆子才忽然想起来,还好酒是越陈越香,若是别的,埋上三年铁定坏了。”
穆成泽低头望着怀中的酒坛,“当时明明是你拿了太后的懿旨逼我娶你……”
沈青砂嘴角一抽,接着淡定地移开眼,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穆成泽轻笑一声,这才终于确定,眼前的青砂是真实的,不是他的幻觉。他伸手牵起她,说:“走吧,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