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闻仿佛有一种魔力,能将乌云拨去。一方池塘看起来清得见底,但多沉重的东西扔下去都没什么动静,只是泛起一丝涟漪。
“你是想说随便吧。”
对啊,他看上去就是个很随便的人,却又好像可以包容一切,像是在说“来吧,把一切都交给我吧”。
果然是在轻松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呢。
“不过你这样长大,居然没有学坏,也不容易,看来你确实挺有自尊心的。”
“你也一样啊,换作别人面对那么严格的父母,也许早就叛逆到不行,要跟全世界作对了呢!你不也还是变成了一个很好的人吗?”
“我也不知道,如果变成那样,会不会更快乐一点……”
“不会。”钟闻斩钉截铁道。
陈觅双倒有点意外:“为什么?”
“因为那样你就不会遇到我了啊。”
陈觅双忍不住笑了一声,刚想说“还以为你要说什么”,钟闻却抢先一步接着说:“你也不会到法国去,不会看见那么美的海湾,不会有自己的店,不会认识那么多的花,不会见到你接触过的所有好人。你一路走来的那些美好的片段,假如它们都不存在了,你也会不舍得,对不对?所以啊,活下来真是太好了,对不对?”
她真的困了,甚至懒得到**去。换作以前,她遇见今天这种事,肯定会出去买醉,把自己藏在假发和浓重的眼影下面,才敢当众疯疯癫癫地泄个火。可现在只一通电话,她居然安稳了,甚至找回了安全感。
“好了,再和我说一遍你需要什么东西吧,我明天去看Mrs。Moran。”
就这样聊到两个人收了电话,钟闻那边已经五点了,他爸妈都快起床了。他也彻底精神了,戴上耳机,打开音乐,在**躺着蹦起了迪。
而陈觅双翻了个身,真的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直到被冻醒才上楼去。再度睡着前的迷糊里,陈觅双脑中不停回放着刚刚和钟闻的电话内容,她是保持着嘴角上扬的动作陷入睡眠的。
等到钟闻把七七八八的手续准备好,终于动身前往尼斯时,国内还很寒冷,但尼斯已经开始回暖了。这期间还经历了一个春节,钟闻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一只手都数不过来的人骂他胡闹,他必须时刻拿出坚决的态度来堵别人的嘴。一直到签证都下来了,他的爸妈才算死了心,开始帮着他收拾东西。
结果钟闻搬着两个最大号的行李箱,轱辘还不太好使,动不动就绊一下,他叹了口气,这可真是甜蜜的负担。
他在机场的卫生间换衣服,把厚外套强行塞进箱子里,换上了轻薄的衣服,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喷了点香水。他尝试去分辨香水的成分,最近在家里做了不少功课,但前调还是很冲,他只闻出了柑橘和薄荷味,还有一股辛辣的味道,不知道是什么。出了机场,钟闻马不停蹄地赶往陈觅双家。他没有提前说自己到了,就是为了突然出现给她一个惊喜。
也可能是惊吓,谁知道呢,他期盼着看到陈觅双更多一点的表情。然而直到闪着光的海面出现在视线中时,钟闻心中“我回来了”的兴奋才真正开始迸发,与此同时,香水前调的味道散去,开始散发出清凉又温和的木头的味道,令他感觉惬意。
香水真的有魔法,那么调香师也许可以被称作魔法师,这种定位,钟闻很喜欢。果然人生还是要多尝试,才会获得更多的快乐。
出租车开到了陈觅双的房子背面的路上,钟闻不想让司机绕道了,就下车自己穿过房子间的小路。等他推着箱子磕磕绊绊地绕到了前面,刚好看见陈觅双背对着他站在店门外,一辆有点眼熟的车子停在那里,那个律师精英男在和她说话。
从钟闻的角度能听得很清楚,那个男的想和陈觅双一起去吃午饭,但她明显不太想去,一直推托着。但男人不肯罢休,非常强势地邀请,先是说“我记得你上次说喜欢吃中式烹饪的龙虾,我特意找了一家店”,再是“座位已经订好了”,然后又是“我等下也有工作,只有这一点空当”……总之就这样一句一句,看似真诚,实则每一句都是在施压。
但是他的行李箱和坑洼不平的地面显然不是那么想配合他,他慌里慌张地朝陈觅双冲过去,还来不及打招呼,脚尖就踢到了箱子的轱辘,整个人被绊得向前飞了出去。
陈觅双的余光瞥见旁边有人影在靠近,她只当是路人,完全没留意,直到她感觉到一团黑影急速朝她逼近,略带惊慌地微微转身时,钟闻已经挂到了她的肩膀上。
就像离开的那天一样,这还真是有始有终。
陈觅双其实并没有看清楚他的脸,但被他抱住的那一刻,她几乎立刻就意识到是他,所以原本应该有的诧异或是惊慌的剧烈情绪,并没有提起来,反而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我回来了。”钟闻开始还有点怕怕的,因为他这次抱得很扎实,毕竟有惯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不小心摔过来的……”
但他发现陈觅双没反应,就故意拖延起时间来。
“你再不站好,我就当你是成心了。”陈觅双看穿了他,强忍着笑意警告他。
钟闻不情不愿地站直,抬手蹭了蹭鼻尖,笑了起来。到了这会儿,他才想起回头去看邝盛。邝盛站在车旁,脸上没有一点惊讶,反而显得很假。钟闻比他更假,装模作样地问陈觅双:“这位是……”
陈觅双还是没忍住,低头笑了一声。
邝盛反而因为她这个笑容挑了下眉,似乎没有想到,他这个微妙的反应没有逃过钟闻的眼睛。
“这就是之前帮你查过资料的律师,邝盛。这是……”陈觅双轻描淡写地做了介绍,反过来却不知道该怎么讲和钟闻的关系了。她刚略一迟疑,钟闻就自我介绍起来:“你好,那件事麻烦你了。我叫钟闻,之前住在这里。”
喂!别说这种容易产生歧义的话!陈觅双在钟闻的背后,偷偷拿手机顶了他一下。
钟闻反手捂着后背,看了看邝盛,又看了看陈觅双,精神抖擞地说:“我饿了,不如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吃个……”陈觅双把骂他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眼神一转,再看向邝盛时又变得很冷,客气地说,“不好意思啊,突**况,今天可能真的不太方便。”
钟闻抿着嘴在一旁,仿佛很满意自己是个“突**况”。
“好吧,我知道了,那改天你要补给我。”
这一次邝盛没再勉强,而是迅速上了车,只和陈觅双点了点头,就立刻升起了车窗。
看着他的车子很快消失于拐角,陈觅双居然感到如释重负。在那次邝盛不由分说地和她父亲撒谎之后,陈觅双每每见到他就感觉压力更大,她知道他是好意替她解围,也察觉到他有一部分是认真的,可她还是觉得不对劲。在那之后陈觅双很想疏远邝盛,但邝盛反而加倍殷勤,总是不提前打招呼就来找她,仿佛他俩去约会是理所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