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买床,季苏愣了一下,看看万家强。
万家强哼哼哈哈地说好说好说。
季苏就觉得事不对了,她知道,如果她再不问,事情就会在万家强哼哼哈哈的打马虎中继续挺进,就心平气和地问:“买什么床?”
一桌子的人面面相觑。
老鲍那颗焦了一天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这万一季苏不咸不淡地来上一句又不是长住,买什么床?到时候他们要咋反应才能对撇子哦?
老万抿了一大口酒,耷拉着眼皮说万家强不说那间屋是给我和你妈留的嘛,光留了屋不添床咋睡人?
季苏最害怕会变成现实的猜测,终于隐隐露出了一丝兆头,说:“爸,您不是买房子了吗?怎么又要住这边来?”说着看看万家强说:“不说好了我在书房办辅导班吗?桌椅的定金我都交了。”
“我和你妈不来,那是书房,我和你妈来了,它就是我和你妈的睡房。”老万声音不高,但很威严里透着点流氓无赖的味道,老万自己是这么感觉的,他以为拿了钱在万家顺家就有了他和老鲍的一席之地,结果却是,钱和万家顺的家都成了他也无法收复的失地,现在唯一可占领的,也就是万家强家了,如果再不强硬点,他咋办?回乡下和隔壁的万春燕抵挤眼为仇让老鲍一年犯十次打挺?嗯,是的,一想到老鲍一生气就打挺的毛病老万就心头发紧,想着她两眼一闭,直挺挺地就倒在地上,牙关紧闭,浑身抽搐,老万就心头凄惶,觉得自己这男人当得失败,才让女人一个跟头一个跟头地往地上昏。
说完这句话,老万继续头不抬眼不睁地喝酒,活像个几辈子没见着酒的酒鬼,万家强知道,父亲这是在用喝酒遮掩尴尬,这就跟出轨的男人被老婆逮着了,总要死皮赖脸地辩解之所以犯了混,是因为酒,自己酒后乱了性,让那摇着尾巴等机会的狐狸精得了逞,其实,鬼都知道男人想犯桃花混了,和酒精没半点关系,可几千年来中国男人已经习惯了拿酒精当仕女手里的团扇,既能扇风找凉,又有装饰性,最关键的时候还能拿来遮掩脸。
季苏瞠目结舌地看着大家,万家强和老鲍他们耷拉着眼皮继续吃饭,桌上只有筷子碰盘碗和咀嚼的生活,活像上世纪初的电影默片,他们的沉默让季苏觉得他们是统一了路线结了盟,只为对付自己这个敌人。
所以,她放下了筷子。直直地看着万家强,眼睛里像有无数的利箭在刷刷地往外射。
万家强知道,再装傻不行了:“我正打算和你商量呢。”
“那现在就商量。”季苏也没客气,公婆来也来了,又提出了买床,以后要怎么着,想必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唯独把她这儿媳妇当成大敌防着瞒着,这让季苏觉得人格上受到了侮辱,再说了,她对长期和老鲍生活,没有足够的信心。
怎么说呢,就结婚这些年来,她对老鲍的了解,是老鲍这人好强爱掐尖,仗着有一生气就打挺的毛病,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如果别人不让她欺负的话,她会一打挺就昏倒在地牙关紧咬啊,这一招,简直成她的生化武器了,有一次,老鲍来青岛住。万家强洗澡的时候把玉佩吊坠摘在卫生间忘记带了,事后想起来,到处找,快把家翻个底掉了,老鲍才小声说她当是万家强不要的就捡起来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给了万家强,万家强当时就不高兴了说妈,您别乱拿东西,拿了也记得跟我们说一声。
好嘛,就这么一句,老鲍当即就挺了过去,倒在了季苏脚边,季苏没见过这阵势,吓得失声尖叫着跳到了一边,从那以后,她对老鲍就心有余悸了。
万家强两口子的话说到这儿,老万夫妻的傻也就装不下去了,都放下了筷子,唯有老万的酒杯还在手里攥着,像战士攥着一枚手榴弹,随时准备扔出去把敌人炸个稀里哗啦。
万家强说我们到里屋说吧。
季苏说不用,既然是说爸妈的事,我们就当着爸妈的面说吧,我喜欢开诚布公。
万家强就看看老万两口子,尽量声音平缓地说:“这么说吧,现在除了咱家,咱爸妈没地方去了,咱妈身体不是太好,和姑妈打官司打得老家也没法呆了,前两天和家顺他们闹得也没法继续一起住了。”
说到这里,万家强停住了,其一,关于决定性的言论,他不想由自己来下,想留给季苏,这样既给季苏留了余地也算是给父母一个面子,其二,他怕万一季苏听他一个人就决断了这个家庭的未来,会生气发火,让大家都下不来台,以后的相处就更难了。
可是,季苏没他希望的那么贤惠,而是径直说:“房不是咱爸妈买的么,闹得住不到一起去了也应该是家顺他们而不是咱爸妈搬出来啊。”
“万家顺家楼层太高,咱爸妈在乡下生活了一辈子,畏高,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长期这么下去,身体肯定吃不消。”万家强边说边浏览着每一个人的反应。
季苏什么也没说,抓起筷子吃饭,发狠一样地吃。
老鲍有点不好意思,刚要张口说啥,被老万瞪了回去,那意思是别犯贱,这是咱儿子的家,她不就个儿媳妇嘛,儿媳妇这景,给脸给多了会膨胀抖擞,膨胀到数就拿我们这些老骨头不当回事了。
于是老鲍复又恢复了耷拉着眼皮的样子,继续吃饭。
季苏实在咽不下去了,觉得憋屈得慌,把碗一推,就回卧室了。
老鲍看着乱糟糟的饭桌,要收拾了去洗碗,被老万粗暴地拦下了,总之,在万家顺家低伏做小吃了亏的老万认准一个道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自己养的儿女也不行,你要想过舒服点,就得硬气。
一向不做家务的万家强,那天晚上,收拾了桌子洗了碗,夜里,搂着季苏,也不说话,就在她耳后的头发里蹭啊蹭的,季苏明白,只要万家强这样,就是心里觉得愧的慌,那些憋在心里的刻薄话,终还是没忍心说出口。因为知道万家强善良也极要面子,而嫁给一个这样男人的妻子,某些时候,也只能隐忍地选择默认。
她默默流了一会泪,最终还是决定投降,因为明白,事实就像万家强说的,公婆投奔他们,也是走投无路的无奈,自从公婆和万家顺他们住一起,陈玉华每天都要在QQ上向她控诉公婆。
尽管如此,季苏还是决定装傻,有些真相,说透了的唯一意义就是让大家尴尬甚至是无地自容,还是心照不宣的好。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去家具城逛了逛,看好了一张床,快要付款了,突然觉得自己昨晚的言行,肯定会让公婆心里不舒服,就想给彼此个台阶下,打回电话,跟老鲍说正在给他们买床,问他们喜欢硬一点的还是软一点的?
老鲍和老万刚吃完饭,还没来得及收拾桌子,一听季苏这么说,心里一暖,眼泪泡子就不争气了,说小季啊,妈知道,我和你爸来是唐突了点,按说你和万家强结婚买房我们一点力也没出,这会来享清闲福,是怪没脸皮的……
季苏这人不怕别人来硬的,就怕别人通情达理的,用万家强的话讲,别人一通情达理,她就恨不能化身天使,忙和老鲍说千万别这么说,让她担待着点自己昨晚的态度,问她喜欢软床还是硬床,她好让商家配床垫。
老鲍忙说在老家睡惯了硬炕,还是硬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