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回话让樊哙急了,他一挥手将侍卫攉到一边,高声道:“俺倒要看看,你等谁敢拦俺。”不等其他侍卫上来,樊哙已经冲进宫门去了。
此时,刘邦正在韩谈的陪同下,在咸阳宫廊腰缦回的宫苑中曲折徘徊,神游心驰。
韩谈是跟子婴一起进咸阳宫的,虽然只有短短四十多天,但他对咸阳宫的殿宇、台榭、池沼、园林已经熟稔在胸了。他之所以主动提出陪同刘邦游览咸阳宫,也是为子婴父子安危考虑。他明白只有不断满足楚军将领的欲求,才能让王上活着。
“此处乃乐坊,沛公可愿入内一观?”韩谈指着一处建筑问。
“不妨观之。”刘邦一边答应着,一边跟随守门的乐师进了乐坊。
五间大的乐坊内,陈列着笙、籥、管、埙等各式乐器,韩谈告诉刘邦,当年秦王与赵惠文王相会于渑池,就是带着这些乐器去演奏的。秦王要赵惠文王击缶,就是以这些乐器为之配乐。在最前方置放着一把琴,引起了刘邦的兴趣。韩谈立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掀开覆盖在琴上的绢帛,介绍道:“此琴长六尺,十三弦,二十六徵,皆用七宝饰之。”
“哦!”刘邦为琴的精致而击节,他又从琴题上看到了“渥玙之乐”四字,觉得很有意思,转脸问韩谈道,“何谓渥玙之乐?”
韩谈略思片刻即道:“渥者,温润貌;玙者,美玉也,言其琴体乃润玉而成,故而铭之,以示其贵。”
刘邦轻轻地弹拨琴弦,其共鸣余音绕梁,经久不息,但音色却是十分干净,毫无杂音,若鸣泉之玲珑,若天音之袅袅,又若钟磬之远播,刘邦情不自禁连道:“好琴!好琴!倘有佳人抚之,必是感音动耳!”
韩谈不失时机地问:“沛公果然想听?”
刘邦笑了笑道:“我在沛县时,尝闻孔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美乐佳曲,人皆好之,我岂能无动于衷?”
“这个不难!”韩谈转身来到门口,对那看门的乐师耳语几句。但见他速速离去,不一会儿,就来了一群乐伎,个个明眸皓齿,蛾眉樱口。人未进来,香气已扑面而来。刘邦第一次见到这阵势,先是有些目眩,进而神色迷离。
韩谈对领头的乐师低声几句,他心领神会,顷刻间,琴弦流水匆匆,笙管曲径通幽,加之舞女们翩跹如云,顾盼生辉,看得刘邦双眼发直,心旌摇**,整个神思都浸渍在歌弦足蹈中了。过了一会,他侧过身子问道:“不知乐师们所奏乃何曲?”
“此曲名《蒹葭》,从秦亭歌者而来,原是写**之曲。”韩谈还没有介绍完,就听见从幔帐后面传来婉转吟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刘邦拊掌称快道:“果然缠绵悱恻,莺声婉转。”
韩谈知道刘邦乃楚人,忙接上话茬:“其实楚地也有妙音佳曲呢!早年秦楚联姻,宣太后引楚音入秦,因而宫中亦有楚辞名曲。”
“哦?”刘邦不禁感叹,正陶醉着,却听到乐曲变了,接着,又是一曲高歌——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薛荔系带女罗。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系善窈窕。
……
南北律异而雅同,刘邦听得如醉如痴,直到一曲歌罢,仍沉浸在音乐营造的梦境里。直到韩谈请他再游别处,刘邦才清醒过来,不禁为自己的失态而有些耳热,尴尬道:“方才听到群奏中有一音高亢、清脆,不知乃为何器?”
领头的乐师上前回话:“禀沛公,此器乃为玉笛,长二尺三寸,二十六孔。”
刘邦又问道:“可独奏一曲乎?”
“诺。”
执笛乐师转身回到乐师丛中,顿时有了鹤立鸡群的感觉。但见他横笛再扣,吸一口气,顿时笛音干云,绕梁不绝。更为奇妙的是,随着笛曲的起伏婉转,刘邦面前幻化出一道道山林曲径,鸟鸣花香,从山道上缓缓行来一辆车,上面坐着一位白发童颜的老者,挥动马鞭,驱赶辕马向延伸到幔帐后面的山道而去。及至乐声渐息,山林景物悄然隐去,刘邦左顾右盼,连道这是何物,竟有如此奇效。
领头的乐师告诉刘邦,这器名“韶华之管”,吹奏时便又幻境入目,乐息景去,妙不可言。
走出乐坊,刘邦将心中憋了许久的疑惑提到韩谈面前:“卿可知这后宫佳丽几许?”
“秦皇时,人称佳丽三千,分居七十二院。战事以来,死于兵戈,逃出宫苑者不少。现今留在宫中的,少说还有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