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杀了……”
“啊!”张良一下子跌坐在榻上,讷讷自语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项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蒙了,白日大殿项羽的话言犹在耳,为何此时就发生了一国君主被杀的命案?但他从樊阬的叙说中确信这是真的:“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樊阬擦了一把额头的雨水道:“末将奉先生之命潜入桓将军府邸探听韩王境况,待爬上屋顶轻轻掀开瓦片朝下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韩王并非安居侯府,而是披枷戴锁,被囚禁在后花园。末将正要回来向先生禀报,就听见有开门的声音,接着就看见几名黑衣人声言奉范增之命来取韩王首级。可怜韩王,只是一声惊叫就倒在血泊中了。接着,从隔壁传来王妃和王子的惨叫声……”
“郎中令呢?”张良旋即想起了自己的兄弟张俭。
“在韩王身边还有一个披枷戴锁的男子,想必就是郎中令了,他被勒死在韩王身边……”
“张俭!”张良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昏厥在地。
樊阬扑上去将张良抱在怀里,一声声呼唤:“先生,先生……”
项伯浑身瘫软地跌坐在地上,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忽然,他浑身一个冷战,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对张良道:“子房,趁着雨夜速速离开彭城。”
张良强忍失亲的悲痛道:“韩王死后,范增必将杀机转向在下,只是这彭城如何出得去?”
项伯沉默片刻后道:“我可签署一道出城令,你可持令出城,一直朝西,溯汉水回到汉中。”
“如此就多谢项公了!”
张良当即命樊阬召集起二十名侍卫,人人换上夜行衣。在侍卫们翻身上马的那一刻,张良回身抱住项伯,然后翻身上了坐骑,消失在夜色之中。
“范增,你多行不义,岂能善终?”项伯在心里想。他疲倦极了,在走回前厅的时候身子踉踉跄跄,几欲跌倒。
且说张良一行来到南门,被值守的大阍拦住问道:“你等深夜外出,不知奉了哪家大人之命?”
樊阬持项伯的尹令上前道:“我等奉左尹之命出城,请快快放行。”
大阍借着灯火将尹令仔细看了一遍,印信俱全,便开了门放行。樊阬暗暗看了一眼张良,不敢怠慢,匆匆出了城门,向南而去。
雨势越来越大,雨滴顺着蓑衣流淌到脚面,鞋袜都是水渍,但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张良被侍卫四面护卫着,而心却随着雨雾再度盘桓。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生离死别,从今以后,韩国不复存在,而他的司徒一职也伴随着韩国的灭亡而烟消云散,他的复国梦被雨水冲刷得**然无存。从此,他那颗浪迹天涯的心割断了与故国的最后一丝联系。他决计不再漂泊,要回到刘邦身边去。他要将国仇家恨埋在心底,等待项羽一天天失去人心,最后变成孤家寡人。
樊阬似乎听到后面隐隐传来马蹄声,他回头一看,但见二里路之外,一支支火把伴随着马蹄声自远及近而来,他迅速来到张良身边禀道:“先生,后面有追兵。”
“快!速到芦苇**隐藏。”
樊阬低低吹了一声口哨,侍卫们离开官道,向小路边飞奔而去。此时此刻,樊阬就十分感叹少年营岳将军严格的训练,终于在危急关头用得其所了。但见侍卫们进得芦苇**,抱着战马的脖子轻轻一按,那马便都齐刷刷地卧在芦苇丛中,了无声息,外人如果不走进芦苇**,决然不会发现这里藏着数十人马。
樊阬刚刚帮张良调理好战马,就听见从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说话声——
“他不在左尹府上,能去哪里呢?”
“一定逃回阳翟了。阳翟在北,我等向南,岂非南辕北辙?”
“是不是逃进芦苇**了。”
接着就听到脚步声朝这边走来,踩着泥泞,发出“扑哧扑哧”的沉闷声响。张良和樊阬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战马失控,暴露了一行人的行踪。这时候,就感觉数支长枪向芦苇丛中刺来了,苇叶被拨得沙沙响。樊阬敏感地向后缩了几寸,紧紧抱着战马的脖子不放松。在他的左右,年轻侍卫们也都看好自己的坐骑,使其不发出声音。终于,脚步声渐渐走远,追击队伍朝北而去了。
但张良一行趴了整整一个时辰,判断楚军的确走远了才一个个走出芦苇**,不敢有丝毫停留,径直朝西南飞奔而去。
张良等人一路夜行晓宿,为的是避开楚军耳目。八月初的一个黎明,他们来到南阳郡宛城城外。看看城头的旗帜上书有“刘”字和“吕”字,便知原郡守吕齮并没有叛变刘邦。他知道这一切都有赖于他的门客,一心崇仰刘邦的陈恢,他现在已被刘邦任为郡长史。
张良的眉宇顿时展开了,有陈恢在此,他和侍卫们便安然无恙了。正要叫城,却听见身后一阵马蹄,紧接着从不远处传来声声呼唤:“城下可是子房先生?城下可是子房先生?”
张良回头看去,但见四五骑朝这边奔来,看身影似乎在哪里见过。及至到了面前,张良才发现来者乃楚国司徒吕臣和其父、右尹吕清。吕清他并不生疏,过去曾在刘邦营中任过曹掾,薛县会盟时又在一起相处过几日,为人厚道老成,后来去了彭城,被怀王任为右尹。只是不知因何原因,竟然父子二人共同出现在这里。
面对张良,吕臣也不隐瞒自己的行踪。遂将项羽如何挟兵自重,并不征得怀王同意就将之强行迁往平阳的经过述说一遍,末了道:“家父见此情景,不免心灰意冷。又听闻邓龙、张虎所部已归了汉王,便不辞而别,奔汉中来了。”
吕清在旁补充道:“当初之所以接受了怀王任命,乃在项公深得人心,忠贞不贰,承继张楚业绩。孰料项羽背恩逆取,我父子迟早要成为砧上之肉。故决计弃暗投明,协力汉王逐鹿天下。”
张良看着父子二人风尘仆仆的样子,知道一路遭遇与自己一般无二,忙接上话道:“子房也正要回汉中,能与右尹同行,真是幸运。”
这时候从城头传来陈恢的喊声:“城下可是子房兄么?战乱年月冷落了诸位,下官这就开城迎接。”
张良紧绷着的心弦一松,一方面向城头的陈恢表示感谢,一方面想该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