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公深明大义,令人钦佩。兄长不妨就接纳两位将军,助我坚守定陶。”此话一出,项伯先被感动了。
项梁点了点头,目送刘邦离去,随后回头问项伯道:“你还有话要说么?”
项伯了解项梁,虽然性格有些倔强和自负,却也并不糊涂。沉思片刻,他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担忧说出来:“小弟还是以为留在定陶的兵力稍显薄弱,倘章邯合力而围,我军危矣。”
项梁并不责怪项伯,只是拊掌笑道:“父亲当年对吾兄弟三人皆有评说,你自幼为人忠善,遇事优柔寡断,此为将之大忌也。为兄留你在身边,意在于此。”项梁拉着项伯,来到门外,望着从天空飘过的秋云,一脸自信地说道,“兄弟不必担心,为兄料就章邯两月内不敢轻动。到他南下时,项羽、刘邦已拿下外黄和陈留,回师援我,内外夹击,定让章邯老贼埋骨定陶。”
项伯虽然点了点头,可心头的云雾并未消散。父亲当年由于轻敌,为王翦所败,溃兵蕲水河岸,绝望中自刎而死的惨景近来总是在梦中出现……
当一个人把自己喜欢的人藏进心底时,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呢?虞姬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了那种甜蜜、忐忑甚至因为距离而产生的惆怅。
天色还漆黑漆黑的卯时一刻,她已经在榻上躺不住了。坐在客栈的铜镜前,自己的面容就看得清清楚楚了。她一边梳理蓬松的头发,一边打量镜子里的自己,从额头到眉眼,从脸颊到鼻梁,从口唇到脖颈,一丝不落地欣赏。父母在她的印象中是模糊不清的,但她从自己的容貌联想到父母一定是这个人世间最英俊的男子和最美丽的女子。
他们生下自己,却没能够把自己养大成人,这是虞姬心底的痛。但是,自从那天在荷山上遇见了项羽之后,这种痛渐渐远了,喜欢舞枪弄棒的她忽然对打扮开始上心。现在,她给脸颊敷上薄薄的粉黛,又浅浅地描了弯眉;并且在两腮涂了很自然、很匀称的胭脂,涂唇时,她并不像时下姑娘着意樱口,而是依照自己的双唇原样浅浅地涂了一层,并不忘嚅动双唇使之更加均匀。
虞姬脸上泛起朵朵红晕,道:“妾练剑只为防身,让店家见笑了。”
定陶地处南北枢纽,来往客商在悦来客栈打尖住宿者甚多,习武之人见得多了,但店家已从姑娘口气中判断出了她的意思,便也不深问,只说了一句“姑娘请便”,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看看晨曦绽露,虞姬已经在客栈待不住了,忙佩带了双剑,牵着马向荷水边而去。说好今日在荷水边见面的,可出了客栈,上了道路,她还是禁不住心里突突地跳,浑身发热,额头香汗津津。
经过几天的沉淀,前些日子因下雨而暴涨的荷水现在变得十分清澈,带着秋色,自东南流向远方,仿佛飘**在定陶城边的一条银色飘带。只是名为荷水,却没有一株荷花生在水面。
虞姬想着这些,不由得笑了,心里说,你是来等人,又不是探水,操那么多心干什么?抬起头望定陶城,除了城头上隐约可见尚未熄灭的灯火,一切都是静谧和安宁的。她的目光定格在官道上,看了半日,却不见项羽的影子。她不仅在心中埋怨,怨罢又自嘲,人家统帅着千军万马,岂能如乡间后生,优哉游哉。必是有军中大事呢……
她转过身子,就看见荷水岸边伸向河心的滩头上坐着一位老人正在垂钓。河水很缓,钓竿在水里任由细浪推动,颤颤悠悠。老者并不着急,一双细眼望着水面,看看钓竿一闪一闪地被拉动,判断鱼已上钩,这才轻拉丝线,等到了膝下时才提出水面,果然是一条大鱼。他从吊钩上取下鱼儿,放进旁边的竹篓,抬头看太阳时,才发现身边站着一个佩了剑的女儿家。虞姬被老人发现,忙上前施礼道:“惊扰老伯,还请宽恕。”
老者笑眉笑眼地看了看虞姬道:“你未出声响,何来惊扰?敢问姑娘在此作甚?”
“在此等人。”虞姬接着问道,“老伯可知这荷水的来历?”
老者将钓竿重新甩向河心,这才回话:“这荷水又曰深沟,相传乃大禹理水而掘,后吴王夫差再次开挖,连通泗水与济水,漕运乃兴。至于何谓荷水,皆因自荷山涌出,非水中荷花而名也。”老者一边说,一边瞅瞅虞姬的眉眼和身材,先是睁大了眼睛,继之发出由衷感叹,“小姐福相,必遇贵人。”
虞姬的心便突突地跳,正要问话,未料老者又道:“依老夫拙见,小姐所遇贵人乃当世英雄,但人世无常,陵迁谷变,祸福相依,小姐当慎处之……”
被爱的蜜醴浸渍的心,此时此刻总是最柔软的,虞姬就那么痴痴地望着项羽在自己面前翻身下马,看着他把马拴上河岸边的树身,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项羽一扫他在军营里的威严和暴躁,轻声道:“让姑娘久等了。”
虞姬低头轻声回道:“将军身负重任,必是有要事缠身,妾怎能怪罪呢?”
沿着河岸下去就是一片草滩,虽是秋日,但茅草依然高密,他们就从人迹留下的小道进去,在草地中间的石头上坐下,第一次肩挨肩,彼此似乎都能听得见对方的心跳。那男人的味道,随着微风丝丝缕缕地飘到虞姬的鼻翼间,她情不自禁地就将身子靠在项羽的肩头,这样,女儿家的芳香令项羽体味到人间还有比杀人掠城更加爽心快意的情境。项羽发现,虞姬今日没有挽发髻,长长的乌发顺着肩膀一直流泻到腰间,愈益增加了她的妩媚。
虞姬闭着双眼,享受每一寸秋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眼影,这是女人最惹人爱怜的情态。项羽想俯下身子去亲吻她迷醉的眼睛,他相信虞姬一定在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可就在他们即将给付相接的瞬间,他退了回去。虞姬觉察到了项羽的变化,她微微睁开眼睛,那秋波便都涌向项羽了:“你为何如此胆小?”
项羽放开虞姬,看着远方道:“非籍不解风情,实乃大战在即,不能连累姑娘。”
虞姬坐起来,将身后的乌发拉过一绺到胸前,慢慢地摩挲着问:“将军能对虞姬详说么?”
“今日与姑娘一见,我即要奔赴外黄杀敌了。”
项羽的话音刚落,虞姬“呼”地坐起身来,眉目间射出一道光亮:“虞姬一双鸳鸯雌雄剑,正愁无用武之地,将军何不成全了妾。”
“万万不可!杀敌立功乃男儿之事,岂能让女子上阵?”项羽不解地看了看虞姬。
虞姬起身,与项羽面对面地站着,说话的口气就少了女儿气:“将军此言差矣!岂不闻商王之妃妇好率军万人,北伐土方、南征蛮夷,开疆拓土,功冠朝野。每每凯旋,商王出朝歌八十里迎接。虞姬虽不敢自比妇好,但凭借一双雌雄鸳鸯剑辅佐将军夺取天下,当在所不辞。”
虞姬说着,从剑鞘中拔出剑来,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圈,那寒光耀得周围水渍闪闪发光。接着,一个斜刺直向项羽而来,项羽拔出宝剑迎接,两人就在湿地上剑来剑往厮杀了半天,项羽感到,虞姬出剑的力量毫无减弱的迹象,于是他从心底接受了虞姬的从军意愿。可他毕竟只是一位将军,他必须征得项梁和项伯的同意。
项羽沉思片刻,不打算隐瞒自己的难处:“以姑娘武功之精湛,战场上必有大作为。只是楚军主帅乃叔父项梁,我尚需禀告。”
虞姬盯着项羽,被岁月磨出的倔强顷刻间就上了眉梢:“妾不管别人如何,只要将军说可否从军?”
“籍何尝不想与姑娘并马疆场呢!”
“好!有将军这句话,妾就放心了。”虞姬说罢,扬起手在项羽肩头轻轻地打了一下,“咯咯”地笑着跑上河岸。她飞身上鞍,勒住马头,战马仰天而望,一声“啾啾”长啸,扬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