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良还是用了先扬的口气道:“主公深谋远虑,在下亦深以为然。然则,当下最要紧的事乃是早日入京。再则,需对项羽多加提防。据探马来报,说近来项羽正与降楚将领章邯商议西进咸阳之计。”
萧何正要说话,却听见半坡上传来一阵马嘶,原来是少年营将军岳恒来了。一转眼,岳恒牵着马已经到了三位面前,他上前行了军礼,喘着气道:“主公,咸阳出大事了。”
闻言,众人的脸色立时严肃起来,刘邦问道:“出了何事?”
岳恒作了一揖道:“末将依照吩咐,前些日子率少年营几位校尉化装进入咸阳,探得秦廷事变。赵高出于议和之需,杀了胡亥,拥立扶苏之子子婴为秦王。子婴愤于赵高平日飞扬跋扈,乃设计将其诛杀,赵门三百余口被诛。末将不敢延误,便飞马回来禀报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的确,这事也太突然了,无论是刘邦抑或萧何都有一种风飑电激的感觉。惊诧之后,刘邦立即意识到进兵咸阳的机会到了,他呼地转过身来,面西而立道:“此天助我也!不日兵发咸阳!”
这事在张良心头激起层层波浪,他从年轻时起就直接感受到了亡国之痛。这消息让他瞬间想起了博浪沙的惊心动魄,避难时的颠沛流离,面对祖宗时的惭愧负疚,终于为在有生之年看到嬴秦灭国而生出不尽的感慨。然而,这种心绪很快就平复了。他明白自己目下的地位和责任。到了今天,特别是进入了刘邦的楚军大营,他就不属于那个复国艰难的韩国了,他要为刘邦着想。张良撩了撩衣袖,问正要转身去传达军命的岳恒道:“将军在咸阳,百姓是如何巷议子婴的?”
“子婴诛杀赵高后,咸阳城中百姓奔走相告,频传子婴有乃父遗风。”岳恒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据从宫中传来的消息,说子婴在召集群臣大殿议事时,竟无一人率军出征,倒是言降者十之八九。”
“这就对了!”张良看了一眼萧何,对刘邦道,“在下以为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乃上上之策也。”
“属下附议。”萧何跟上张良的话道,“子婴既有贤名,我等杀他,反倒为天下人所愤。因此当遣一人前往说服子婴来降,如此,我军不日即可进入咸阳。”
“人倒不缺!”刘邦完全采纳了萧、张的谏言,“仍以郦生为使,前往咸阳说降如何?”
二人皆拊掌称是。
这时候,太阳已经渐渐接近西山,橘黄色的光芒洒在灞浐原头,一片柔和。刘邦转身下坡:“回营!今夜召集众位商议入咸阳之事。”
萧何、张良和岳恒等人心头充满了欣慰,觉得这个秋日的下午非常惬意和畅快。
……
三天以后,郦食其作为刘邦楚军的使者站在了咸阳宫门外。
与不久前见赵高时相比,郦食其的外貌前后差异很大。他意外地收敛了以往闲散的性格,着了使者的冠服,一副峨冠博带的做派。刘邦特地为他备了三匹马拉的车子,配备了司御和侍卫。此刻,他借着黄门通禀的间隙,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宫殿前的人事景物。来往行人脚步匆匆,很少打招呼;有些人赶着车子,一看就是准备逃离京城的样子;也有人怀中抱着小的,手中牵着大的,神色慌张地向城外走去;再看看店铺,客人稀疏,生意冷清。只有禁卫,来回在殿前巡逻。
北门口的门阕上,影影绰绰有竹简悬挂,他知道,这里也是发布告示或者榜文的地方。当年吕不韦就曾将三千学子编就的《吕氏春秋》悬挂在宫殿北边的门市,声言可易其一字者予千金,从此留下了一字千金的佳话。这话传到他的故乡时,曾引起了一时**。特别是稷下学宫中的博士们更是觉得不可思议。时过境迁,如今自己竟然以楚国使者的身份出现风雨飘摇中的秦廷,天意乎?他正这样遐想着,就看见从宫门内走出一位看似黄门总管模样的人,他缓步走到车子前,彬彬有礼地问道:“阁下可是使君郦先生?”
“正是在下。”
“在下韩谈,王上已在宫中恭候阁下,请随我来。”
郦食其进了咸阳宫。一路走来,但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琉璃覆顶,青砖铺地。各个殿宇之间都用甬道相连,如云栈般曲折蜿蜒。一路上,有韩谈引领,沿途的岗哨见是使者,纷纷挺直腰杆,行注目礼。郦食其不由暗叹,如此奢华,不知耗费多少民力民财。及至到了前殿外,韩谈谦恭地说了一声“少待”,便进了大殿。不一刻,从里面传来尖细的喊声:“请郦使君进殿。”
郦食其迎着坐在殿上的子婴来了。他冠带飘飘,衣袂如翼,步履缓缓,虽气度逼人,然举止间却无孟浪浮躁:“郦食其参见秦王殿下。”
子婴抬起头看了看郦食其道:“先生果然气度不凡,赐座。”
“谢殿下!”郦食其在子婴对面坐下,不等询问,便开门见山道,“外使前来拜见之意,想必韩大人已禀明殿下。目今天下沸腾,郡县叛秦者十之八九,楚军陈兵灞上,势不可挡。沛公深明大义,故遣在下前来陈明利害,请殿下为天下百姓计,早日降楚,公可以免生灵涂炭,私可以保一族之全,何去何从,请殿下早做决断。”
这话的意思子婴已经明白了,他只有一个选择——投降,否则,大军压境,玉石俱焚。子婴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挑战,却又没有底气发怒。他手按额头,很久没有说话,大殿内静极了。
过了一会,子婴终于抬起头来道:“倘若沛公不进咸阳,本王愿将天下一半分与沛公。”
这话刚一落音,郦食其就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敢问殿下,嬴秦还有天下么?连赵高都明白秦地益小,不敢称帝,请问殿下拿什么与沛公裂土?”
这话一出口,噎得子婴半晌回不过神来。韩谈在一旁看着着急,忙对郦食其说道:“先生不可太急,容殿下三思。”
“大人此言差矣。殿下可以三思,可我楚军不能再等。想我楚军一路斩关夺隘,克南阳,进武关,过峣关,取蓝田,现就在都门之外,岂能久拖不进?”
韩谈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心里骂郦食其口如刀剑,但话一出口仍带了说服的语气:“先生应知,大秦虽宗室之秦,亦是群臣之秦。如此大事,殿下一意孤行,诚恐朝野沸腾,反而不利议和。”
郦食其打断韩谈的话道:“请大人斟酌,外使奉沛公之命,是前来议降,而非议和。”
韩谈又被噎住了,觉得郦食其言辞太咄咄逼人,随口道:“在下也请先生明白,纵然楚军大兵压境,然使者来京唯先生一人,先生如此言辞凌厉,不唯目无殿下,就是在下也不能遭此轻慢,激怒我朝群臣,将先生鼎烹镬煮,未尝不能。”
“哈哈哈……”闻言,郦食其仰天大笑。
笑声飞出大殿,在对面的宫墙上**起阵阵回声,听得韩谈浑身发毛:“你还笑得出来?”
“我笑大人迷于时务,竟要挟本使。”郦食其收住笑声,轻蔑的目光直刺韩谈,话语中带了凛然无惧的意味,“外使算什么?沛公帐下,猛将如雨,谋士如云,如在下者,不过区区使者耳,殿下杀外使容易,只恐京都从此面临血光之灾。”
韩谈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地步,顿时陷入不知所措的尴尬。子婴正要说话,就听见大殿外传来一声悠长的喊声:“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