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项羽率军来到一处叫作虎岗的地方。人去村空,一片萧条。将士们埋锅造饭之时,项羽把项庄、李右领、龙右领和虞姬等召到村头商议去向。
项羽指着地图道:“此处距城父不足三百里。我军只要不遭遇汉军围堵,三日即可到达。现在大军疲惫,依寡人之见,应速向城父集结。”
这也是当初预定的计策,项庄等人没有异议。
项羽抬头看了看李右领和龙右领道:“两位右领追随寡人多年,屡立战功。寡人现在就任命李右领为左司马,率部为前锋,为我军开出一条路。任命龙右领为右司马,率部断后。”项羽转过脸,郑重地对项庄道,“寡人任你为大司马,统领全军,务必准时到城父集结,不可延误。”
三人几乎同声答道:“微臣遵命。”
项羽还任命钟离眛为上将军,与项庄一起主持军务,他相信钟离眛的军队没有被打散。
三位臣僚散去,偌大的宅院就只剩下项羽和虞姬。虞姬遣人搜寻到豪右躲避战乱时没有带走的酒酿和酒具,亲自濯洗了酒具,才给项羽和自己斟满酒。
虞姬端起酒觥,目光中溢出如水柔情:“请大王饮下这觥酒,消消疲劳。”
项羽在接过酒觥的那一刻,却紧紧攥住虞姬的手,眼眶有些湿润:“爱妃,寡人……”
虞姬用目光止住了项羽:“大战在即,大王不可多想,饮了这酒,早点歇息吧。”
项羽没有再说话,扬起脖子将酒饮尽。饮过数杯,又斟满一觥,他来到室外,洒向夜色中的长天:“项声、项它,寡人送你们一程了……”
回到内室,项羽也不卸甲,双目闭着,眼前就总是浮现出白日的厮杀场面,直到子时才昏昏睡去。
虞姬却毫无睡意,先到外面查哨,后回到项羽身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自荷山相识以来,他们之间没少发生龃龉,可丝毫没有动摇项羽在她心中的位置。即便是眼下这样败走城父,他依然是英雄。守着这样的男人,她无怨无悔。
项羽翻了一个身,浊重的呼吸,散发着淡淡的酒味。当窗外刮起冷风时,虞姬起身将身上的毛斗篷解下盖在项羽身上,自己挪身到木炭盆旁边坐下。
红红的木炭映在她的额头,亮亮的,那郁蹙的眉毛就与心事一起颤颤悠悠。陪伴着心爱的男人,她油然想到另外一对男女——刘邦与吕雉。在这个不安静的冬夜,他们也如她和项羽这样一个睡去,一个守护么?
外面传来“咚”的一声响,虞姬立即警觉地到外面察看,一出门,就发现值更的哨兵跌倒在地,原来他太疲倦了,站着站着就睡着了。虞姬没有责备他,只是提醒他值更时要提高警觉,否则敌军来袭,命都保不住。
她正打算回到室内,却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虞姬从腰间拔出雌雄鸳鸯剑,轻步向门口走去,隔着门低声问道:“何人大胆,竟敢夜闯大王安宿之地?”
“我是虞子期,快快开门。”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虞姬忙拉开门,虞子期转身便进了门。虞姬见状问道:“兄长不是护送项伯去城父了么,为何到这里来了?”
虞子期叹道:“一言难尽,大王呢?”
虞姬领着族兄来到内室,项羽已经起身,见是虞姬兄妹俩,遂收了兵器问道:“你不护卫令尹去城父,来此作甚?”
虞子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大王,末将有罪,令尹他……”
项羽近前一步,抓住虞子期的胳膊厉声问道:“快说,叔父怎么样了?”
虞姬看了一眼项羽劝道:“大王不要急,且让他慢慢道来。”
项羽这才放了手,重新坐回榻边。
“大王,臣……”
那是一场多么惨烈的屠杀,让虞子期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与项羽大军分手以后,虞子期和淮梅、淮英姐妹护送着项伯从漳河(今安徽漳河)和涡水间的狭长地带穿过,前往城父。一路上淮梅为前锋,虞子期率部断后,淮英则不离左右,护卫项伯及其随行幕僚。
虽值深冬,但项伯还是主张夜间行军。为了不引起汉军注意,白日在涡水北岸的一村里宿营时,淮英特地到滩涂割了蒲草,将轮毂用蒲草包了。她是个细心的姑娘,赶着车子走了两圈,确认没有声音时才放下心。
夜幕渐渐拉开,军伍开始东行。摘掉了马铃的队伍一路了无声息,沉闷而又寂寥。虞子期每行一段路,就要遣一名军侯率部往后回查,直到确认没有追兵时,他才命令军队赶上队伍;而淮梅也是一样,不断遣探哨将前面路边、密林搜查一遍。
夜风夹带着漳河的凉气,一阵阵扑打着将士们。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就从军伍中传来低沉的咳嗽声。淮英见状,立即命士卒们挨个传递命令,忍住咳嗽,否则重罚。
虞子期在接到士卒依次传递来的命令后,不禁感慨。在和平的日子里,这些姑娘大概正在为自己的嫁妆做准备吧,可战争却让她们品尝了世间的冷暖。他不假思索,立即要士卒将淮英的命令传递下去。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任何疏忽都会给军伍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第二天黎明,他们来到一座叫作清风岭的丘陵旁边,漳河在这里变成南北走向,山丘就处在漳河东岸。淮梅站在河西岸望去,对面的山丘虽然不高,但林草丰茂,即便在蓑草萧萧的冬日,也被密密层层的灌木和参天古松覆盖。她与来到身边的虞子期和淮英商议,就在对面的山林间隐藏,到傍晚再继续行军。
深冬的漳河结了厚厚的冰,楚军将士踩着冰到了河对岸,迅速进入松林中。淮梅严令不能有些许烟火出现,将士一律食自带的“糇粮”,喝在丘陵背后的山泉中汲来的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