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等张良跟上自己的脚步,便问道:“彼等都说些什么?朕来了,反倒缄口不言。”
张良笑道:“陛下龙威震天,彼等岂敢当着陛下的面大声喧哗?”
这就是皇帝的不自由处,刘邦这样想。打仗的时候,哪来这么多讲究?
“不过,陛下封卢绾为燕王,朝野确是有些议论。樊哙那日虽然举止鲁莽了些,可对此事不平的不止樊哙一人。只不过大家慑于天威,不敢言罢了。”张良趁机将自己所听到的传到刘邦耳内。
“哦?有这等事?”刘邦放慢脚步,“子房快说说,他们都在议论什么?”
张良侧了侧身子道:“且不说众位臣僚,微臣也觉得陛下册封卢绾有些不妥。”
“哦!”刘邦睁大了眼睛,“朕有何不妥?”
张良并不着急,慢慢道:“臣夜读《吕氏春秋·去私》,曰晋中军尉祁奚年老告退,晋平公念其功高,允准引荐一人来继任中军尉一职,祁奚当即说‘解狐’二字。晋平公大为不解,曰解狐不是卿的仇人么?祁奚说,大王问的是可不可,并没有涉及恩仇。过了不久,平公又要他推荐人才,他又推荐了自己的儿子祁午。平公不解地问,他不是你的儿子么?祁奚答道,大王问的是可不可,并没有问到他是谁的儿子。平公于是又接受了他的举荐,任用了祁午。据说孔子在删春秋时,读到这个故事,禁不住拍案称快,说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祁奚可算是一心为公啊!”
“子房的意思是……”
“臣以为陛下任用卢绾为太尉,又接着封他为燕王,此亦内举不避亲矣!然卢绾之才,不及萧何,之德,不及滕公,之功,不及樊哙,故而群臣议论也是自然。”
刘邦吃惊于张良也会如此看待卢绾册封之事,并且说得如此直接,好在他对张良知之甚深,否则又要动怒。他虽心中不快,可仍然笑着与张良说话。
“其实大王以往任人,多有不避私仇佳话。”张良说完,又向前挪动脚步了。
刘邦闻言,情绪这才有了转换:“年深日久,朕都不记得了。”
张良挥了挥衣袖道:“想当年雍齿背离陛下而降魏,后来穷途末路又复归来,陛下不记旧仇,任其为将军,并将南郑托付于他,遐迩闻之,无不称颂陛下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子房好记性,若非爱卿提起,朕早忘记了。”刘邦眯着丹凤眼沉入对往昔的回忆。
张良紧跟着刘邦的话道:“平息群臣议论,正在于此。”
“朕即刻诏命,册封雍齿为什邡侯。”话说到这个分上,刘邦完全明白了张良的意思。
张良欣喜于刘邦的明智,忙双手打拱道:“陛下圣明。群臣见雍齿得封,则人人自坚也。”
第二天,刘邦就遣陈平前往南郑诏雍齿赴洛阳听封……
当陈平当着雍齿的麾下宣读完刘邦的诏书后,雍齿竟然发呆地跪在地上,久久没有回应,直到陈平连续提醒,才语不成句地回道:“微臣……谢……陛下隆恩。”
老实说,当大汉宣布在洛阳立国后,雍齿的心也死如止水。他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当初回归汉营时,若非萧何进言,刘邦是决然不会收留自己的。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偏安于南郑,只要刘邦不追究罪责就谢天谢地了。
在刘邦和群臣庆贺的日子里,雍齿或在府内喝闷酒,或带上几位心腹到南山深处狩猎。正所谓心远地自偏,他想起洛阳,就觉得那是一个遥远的所在。但这样的念想他只能藏在心底,他生怕担上一个叛离的罪名。
而现在刘邦一纸诏书,那些灰暗的日子就瞬间远去,什邡侯的桂冠就神奇地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当夜,他在将军府设宴,与陈平开怀畅饮,对刘邦的感戴之语溢于言表。
雍齿举起手中的酒觥对陈平说道:“臣何德何能,皇上竟封侯拜将?皇上待臣恩重如山,臣纵然粉身碎骨,也难报其一。”
“将军坚守南郑,使大汉无后顾之忧;将军不听武涉游说,陛下……”陈平一连说了十数个理由,眼看着雍齿的眼睛就湿润了。
“使君,我最不该的就是……”雍齿已沉入深思,那些往事潮水一般地朝心头涌来。
半个月后,陈平与雍齿回到了洛阳。刘邦见到雍齿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卿镇守南郑数年,坚不可摧,才有前方胜局,卿功高劳卓。”
雍齿心潮激**,所有的话都化为几个字:“谢陛下隆恩。”
当晚,刘邦在南宫设宴,将什邡侯引见给群臣。萧何、夏侯婴、周勃等人与雍齿同起事于沛县,彼此并不生疏,心想皇上为何如此铺排张扬呢?这时,张良袍袖翩翩地从外面进来了。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萧何顿时明白,皇上册封雍齿的主意肯定出自张良之口。
因为是为雍齿接风,故而他的座次自然最靠近刘邦。
群臣均已到齐,春熙低声在刘邦耳边低语几句,但见他起身道:“诸位爱卿,今日朕在此设宴为什邡侯接风,皆因楚汉大战期间,雍爱卿坚守汉都,劳苦功高。请诸位举酒,为大汉祈福。”
众人纷纷举起酒觥,浅浅地喝了一口,然后静听刘邦说话。
刘邦呷了一口酒后继续道:“册封雍将军,只不过是一个开始。朕今日要当着众位爱卿的面对萧丞相、周大夫下令,即行定功行封。”
刘邦的话音刚落,席上就爆发出“陛下圣明”的呼声,声浪和着酒香在大厅内弥漫。
萧何暗地里赞叹张良的明于大局,拉着周昌来到刘邦面前,表示今日宴后就与有司令丞遴选行赏清单,勘定评功规制,力求早日举行开国大赏。
萧何与周昌的情绪深深感染了在场的各位,大家都强烈地感到,雍齿的册封,预示着大汉君臣空前一心。
就在众人沉浸在欢悦的氛围中时,一个人影出现在殿门口。他不是别人,正是负责宫闱守卫的郎中令王恬启。他手中拿着一封信札,匆匆忙忙地来到刘邦身边,附耳说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