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绾起身告辞,说还要去隔壁看望刘太公。吕雉擦干眼泪送到门口,被春梅拦住了:“请夫人安歇,春梅送使君去见刘太公。”
卢绾出了门,回看吕雉,她站在门内没有动。而她的身旁,多了两位健妇营的女卒。
……
卢绾回来了,也带来了楚国使者项它。
张良一听这个名字,就想起楚汉之间诸多的事情来。当初,他到彭城探看韩王成时,就在项羽的王宫里见过他;他逃出彭城时,追击的人中就有他;后来担任了魏豹柱国的也是他。这必然是范增的主意。
听完卢绾的话,张良望了望坐在上首的刘邦道:“臣以为此乃范增明里言和,暗中备战之术,大王不可轻信。”
刘邦听了有些奇怪:“子房怎知此必出于范增之口呢?”
“臣多次与项王往来,知其脾性,虽喜怒无常,然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每见别人示弱,必心生犹豫。鸿门宴上,若非其犹豫,范增早将大王置于死地了。”
刘邦以为张良说得很有道理,又问道:“项它等待回音,如之奈何?”
张良诡秘地笑了笑,但见陈平撩了撩宽大的衣袖,上前说道:“明日由臣为项它接风,以尽礼仪。”
“果真能行么?”刘邦的眉头却皱起来了,侧目看着张良。
张良侧身向刘邦作了一揖,坚定地说道:“大王,所谓兵不厌诈。在钟离眛身上能奏效,在项它这里,也必试不爽。”
项它一个人站在驿馆门前,望着五月的天空,一朵朵云彩,石头一样地从眼前飘过,心里生出不尽的烦躁。依礼,当日汉王应该在前厅见他的,可他却被中官安排到驿馆歇息。午膳时,卢绾陪他用了膳。虽然简单,却不失使者待遇。饭后,卢绾又陪他在荥阳城中转了转。虽然两军对阵数月,但城内秩序井然,百姓照旧安居,店铺依旧热气腾腾,尤其是来往巡逻的汉军精神抖擞,这给前不久从魏国败回的项它以强烈的震撼。
卢绾早从项它的惊异中读出了不解,便道:“下官之所以要带使君观瞻街市,就是想让使君回禀项王,汉军粮草充裕,将士齐心,再战数月,荥阳依然不动。诚如汉王要下官转告使君的,和则两利,战则两伤。”
项它讪讪地笑道:“本使定将汉王美意转达给项王。”
卢绾也转了话题,继续向前走。
晚膳时多了一个陈平,三人在一起用膳。初始,因为陈平从楚营出走的缘故,项它不免矜持。但说开了,也便轻松了许多。席间,陈平说明日由他代为设宴,以汉王的名义为项它接风,他大度地双手打拱道:“昔日在楚营,你我同事一主,现今各为其主,还望使君深明大义,促成言和。”
项它再一次陷入被动。事实上,行前范增已向他言明,此举不过为调集大军赢得时间,虚与委蛇而已,故而只好哼哼哈哈,顾左右而言他。这一切,都被陈平看在眼里,如何应付便更加心中有数。
眼看辰时三刻已过,仍然没有人来,刘邦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正想着,陈平的从事中郎来了,说奉命来请使君赴宴。
项它舒了一口气,来到驿馆外,早有车子在那里等着。项它上了车子,从事中郎亲自驾车,穿过一条街道,就到了宴会厅。
这是怎样一幅情景呢?案几上摆的都是楚地的名贵菜肴——一盘清炖牛筋,一盆清蒸甲鱼,一盆黄焖露鸡,外配几样绿色青菜。再看看一旁的鼎锅中,正煮着米酒。刚一进宴厅,阵阵浓香入鼻,色香频频盈眼。陈平指着这些菜肴道:“战事频仍,倦尾赤色之际,尚备如此盛宴,足见汉王言和诚意,望使君体味之。”
比起久经风雨的陈平来,项它不过年轻少壮,受此礼遇,自觉脸上有光,忙转身向陈平作揖道:“在下代项王谢汉王盛意。”
“使君说什么?”陈平睁大眼睛,脸上露出不解和茫然,“使君是奉项王之命来的?”
项它忽然就陷入无言的尴尬,不知该怎样回答陈平看似唐突的疑问。未及说话,陈平忽然就变了脸色:“下官以为使君是奉范老将军之命而来,未料你却声言项王而不提及范老将军,须知此宴乃为范老将军使者所备。至于项王,暴戾无道,滥杀无辜,彼之使何配如此盛宴?我汉营只知范增而不闻项羽。来人!”
侍女们应声进来,陈平正色道:“撤下菜肴,另置宴席。”
“诺!”侍女们很快撤了菜肴,换上来的皆是粗鄙之食。
陈平一脸不屑地说道:“请使君用膳,下官尚有公务处置,恕不奉陪了。”言罢,甩袖而去了。
项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从小在项门长大,何曾受过如此侮辱?他痛悔不该听了范增的举荐,自招其辱;他不解,为何范增的使者礼遇就一定高过项王的呢?难道……他不敢多想,转身出了宴厅,却看见卢绾在厅外站着。
“使君安好!汉王正在前厅等候,请使君随下官来。”
一想到自己身负使命,项它是有苦说不出。若是拒绝去见,岂非让人耻笑楚国无礼,踯躅片刻后,他终于跟着卢绾走了……
春梅将卢绾与吕雉所谈一一禀报给虞姬后,虞姬的心就不平静了。她呆呆地坐在窗前,思绪被刘盈这个名字牵引到很远的地方。说起来,她与项羽结婚也有年余了。虽然战事连绵,然而夫妻之间也不乏床笫之欢,她不止一次地期待能够珠胎早结,好为项门生下一个男儿。
有时候,她也暗地里埋怨项羽,整天只知道攻城略地,对身后之事一点也不挂心,似乎他天生就是为打仗而生的。攻打荥阳时,她率领健妇营,羁押着吕雉翁媳到了大梁。一天,她带着冬梅在大梁街头散步。虽说已是十二月深冬,但那天的阳光真是明媚,暖暖照着街上,也照在虞姬的心头。在十字街头东北角,她们遇见一位卜者,正在摆弄手中的龟板,口中念念有词道:“卜测前程,占卜吉凶,愿者留步……”
“我们也去占一卦如何?”虞姬停住脚步,心头生了要占一卦的念头。
“将军要占什么?”
虞姬的脸腾地就红了,冬梅明白她一定是要卜生子之事,便不再问,只是说道:“此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将军何必在意?再说军中就有卜者,何必舍内求外?”
“这事只能你我姐妹知道,军中卜者泄密怎么办?”
冬梅想想也是,便跟着虞姬来到卜卦摊前。只见那卜者正在给一老者卜卦,先是问了老者的生辰,又问了所卜何事。接着,就在火上烘烤龟板,待那龟背上的纹路渐渐清晰时,卜者脸上顿时呈现出惊悚之色,他又将老者看了又看,只说了一句:“老丈家中有血光之灾。”
闻言,老者的脸色顿时十分苍白:“先生何以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