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乘昀斜倚床头,眸光极尽温柔,望着他良久,才轻声细语同他道:“是我不好,我对不住你,这么多年了,也未能给你个名副其实的大夫人身份。”
扶玉闻声心尖一跳,慌乱之感再度涌入胸间,连忙回握起他温热的手:“你我两心相知,这便足够了,谈这些做什么?你且放宽心情,今日在外头走了这么些路,也该累了,待会儿将药服了去,便好好歇下吧。你莫要多想,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修长指节拢过他的,紧紧相扣,似连心跳也于此瞬相牵。
千乘昀失笑,缄默许久,才缓缓开口:“二十四年前,我出海捕捞寻珠,却不想遭遇风浪,是你救了我。扶玉,我知你并非常人,你可以陪我一辈子,而我却陪不了你多久。”
“东海初遇,一见倾心,我很爱你,扶玉。”他握紧妻子的手,轻巧一笑,“若我死了,你便走吧,回东海去,去哪里都好。”
扶玉心乱如麻,抿紧了嘴唇不说话,直至女侍端来汤药,才垂下一双泪眼:“你喝药,莫要再说胡话。”
春日多雨,绵绵下了半日,直至入夜也不曾停歇。
扶玉适才入眠片刻,便听得房外传来动静,他起身随意趿上绣鞋,一面敛衣一面取下锁扣。
扇门大开一刹,浓郁酒气扑面浇来,随即落入一个宽大而炽热的怀抱。
千乘钺银甲已卸,只着白日那身鲜红衣裳,醉醺醺的由着大母亲将自己拖上床榻,然而方沾被褥便倏地弹身而起,再度抻臂紧紧拥住他细瘦的腰肢,含糊不清道:“大母亲,我好想你……离、离家出走是我不对,所以这次回来我给你带了……带了些礼物同你赔罪……”
扶玉正欲唤女侍去熬醒酒汤,却被眼前醉鬼捉住了腰身,不禁无奈道:“莫要胡闹了,松手。”
“……不松!”千乘钺咕哝着直身,又弓腰抬臂摸入自己衣裳暗袋,从中掏出一只宝盒,“我特地来向你赔罪,怎么可能轻易松手……”
他兴致勃勃地坐起来,将宝盒中的事物一一塞入扶玉掌心,口中絮絮不断:“这些年来,我遇了许多奇遇,机缘巧合下参与剿匪,阴差阳错立下赫赫战功……今日面圣时,圣上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我就要那匪头手中的金丝砗磲,据说是深海里的宝物,我不大清楚……但我觉得它的颜色,特别特别像母亲的眼睛……还有这对水精耳环、黄金细钏,都是我要赠予大母亲的。”
扶玉将那些珠宝拢入掌中,正欲开口安抚他几句,却见大丫鬟急急忙忙地狂奔而来:“大夫人、大夫人!家主他情况不大好……您快随奴婢过来瞧一瞧吧!”
他闻声颅内空白一片,手上也捧不稳东西,不小心跌碎了掌中晶莹剔透的水精耳环。
扶玉颤巍巍起身,随女侍奔往正院堂屋,彼时千乘昀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他飞身伏于榻前,泪水簌簌不止:“……阿昀!”
“扶玉、扶玉……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你陪陪我,好不好?我不想你走了,你陪陪我,我舍不得……”
千乘昀双目浑浊如雨后水洼,已照不清扶玉的身影,只含含糊糊地呢喃自语,显然是失了神志。
雨水霏霏不停,淅淅沥沥地滚落檐瓦,将地台溅得一片狼藉。
千乘钺红衣湿透静立门前,恍若一只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厉鬼。
少时满溢而出的野心被收敛入怀,沉作一潭古井无波的幽深黑水。
他已经酒醒,神情晦暗难辨,只缄默地望向屋内。
此番情形一如当年江琉璃辞世,他虽已长大了,千乘钺却还是那个千乘钺,也始终不曾挤入过他们的世界。
大母亲双肩颤颤如鹿悲鸣,哭啼着絮絮道:“我爱你,我也很爱你,你别丢下我……我答应你,我不走,我不走了,我陪着你,你莫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