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罕见的未起风浪,仅余走过时轻轻从耳侧掠过的寒凉,树尖纹风不动,明明灭灭的月光却闷在心口上,似是昭示着什么。
姚岁嵘伸出手,接下今年的第一片雪花。
“今夜之事,你可有眉目?”
“宫里出来的人……”雪花在指尖融成一颗饱满的水露,姚岁嵘将其拢入掌心,丝丝缕缕的凉意沁入心底,“能与我有什么仇怨,多半是冲着姚家去的。我会告知家父,叫他加强防备,不让他们有隙可乘。”
事到如今,她已没了再去遮掩隐瞒的心思。一边是后妃不守规制,半夜出宫;一边是侯爷目无王法,动用私刑,真论起罪来,二人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清白。更何况宋毓现今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李旭和玿王皆在暗中盘桓算计,不从他身上扒层皮,怕是不会罢休,她自不必担心他会将此事捅出去。
雪势渐急,满天飞絮将整座长安城覆成银白,姚岁嵘已经许多年未在宫外行走,街头巷尾亦如往前,恍惚间神思飘远。那时的天地,亦如当下这般辽阔无垠,她在府中困顿太久,一出门,便再不愿回去,直到姚陇亲自来寻。
姚岁年的童年与世人想象的大相径庭。世家大族的女子皆是待价而沽的货品,称心的便娇生惯养好生呵护,不喜爱的表面上也要做足文章,悉心教导也好,敷衍了事也罢,目的都是为了往后谋个高门快婿,好给本家添分助力。而她一出生就被遗忘在了深院里,咿呀学语时张口叫的不是爹娘,而是时常将她揣在怀里干活的嬷嬷,现在回想起来也甚是新奇。
院子里寂寥乏味,无休止教她识字读书的嬷嬷,不靠谱但会给她带新奇玩意的哥哥,两个嘴笨的侍女,一房荒僻的书阁,将她束缚了一段漫长的岁月。
转过下一个巷口就能看见宫墙,“就送到这吧,辛苦侯爷。”
宫内已经有人打点好,为她开了扇小门,越过那道门槛,今夜的一切便能尘归尘、土归土,二人也算是两清。
“数日后宫中设宴,你可会去?”
姚岁嵘本想说不会,话到嘴边,她又于心不忍让陈贞一人去面对,暂且应道:“会。”
就算不去他又能如何。姚岁嵘并未停留,身影很快湮灭在皇城之中。
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岁早了许多,也盛了许多,自长安向北而望,千里沃野皆被雪皑覆盖。
盘州的街市上,行人皆深一脚浅一脚,走得甚是费力,可因“瑞雪兆丰年”一说,他们的脸上非但不见愁容,反倒个个喜笑颜开。
“兰兄诚鉴,今儿个巡演的可是京城名班,小弟历经周折,方才巧得这两张门卷,您可得赏脸一观啊!”
说话的男子青衫长袍,一身书生打扮,紧紧拽着一位衣饰考究,却眼下带青的男子,在闹市中艰难地穿行,颇为引人侧目。
徐兰并不是无意来看,只是前一晚睡时未将门窗紧闭,吹了一夜寒风,晨起时头痛欲裂,昏昏沉沉。本打算服药后好生休息一日,却不想被多年戏友硬是从床榻上拽起,一路推攘至此。
现在回头已是来不及,他也不想辜负了这位知音的好意,徐兰无奈叹息一声,只得顺了他的意,“好好,那咱就看一场,瞧瞧这京城名班与咱盘州台柱有何不同。”
两人验完票后,挤进密集的人潮中,边致歉边努力向前排的位子涌去。这家茶楼罕见容纳如此众多的人流,徐兰刚一落座,便感到胸口一阵憋闷,似是有块石头压在心口,连气也短了半截。
他们二人姗姗来迟,这出戏早已揭幕。台上主角身着淡粉长裙,裙上缀满盛开的一瓣瓣牡丹,轻摇翠扇,仅露出葱郁的发髻与一对弯如柳叶的细眉。
“则为你美花如眷,似水流年。”
扇子轻轻落至胸前,露出一张精雕细琢的脸。
刹那间,喝彩声如雷霆炸裂,掌声如潮水激荡,众人都陶醉于杜丽娘那仙女临凡般的姿容,唯独一人悄悄地渗出一滴冷汗。
徐兰心跳猛地一顿,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钉在了那名伶人身上。他一只手摇晃着正沉醉的同伴,激动地低语:“快看!快看!那人……是不是苏优伶?”
“肯定不是啊,苏优伶隐退数载,眼前这位杜丽娘不过是扮相略有相似罢了,怕是您看花了眼。”
只是同一个扮相吗?“杜丽娘”似是察觉到他惊惧的目光,朝他微微勾唇,笑的心旌摇曳。
不对!不对!苏优伶为他唱了数月之久,妆容之下的面容他再清楚不过,绝不会认错!
但他明明已经死了……
怎么会……怎么会……他脚步踉跄,艰难地挺直了身子,再也不敢向台上投去一瞥,决然地向出口挤去。周围的人正沉浸在高潮中,被他陡然一撞也是冒了火气,然而,见到他那铁青的脸色,最终还是噤了声,给他让开了条道。
他们定会为这股莫名其妙的善心感到庆幸。
次日破晓,打更人路过时,于茶馆后巷中发现了徐兰的尸体。
同天夜里,玿王府来了位不速之客。
府兵将黑袍紧裹的二人团团围住,剑锋一刻都不敢偏移,警惕地注视着这两个潜入后院、行事诡异的蒙面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