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许久,其中一人愈发急躁,冰凉的尖锐紧贴着另一人的后腰,“不是你说这是一贯来见王爷的路吗?怎么回事!”
那人气得头昏脑胀,奈何受制于人,也只敢小声辩驳:“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深更半夜的能不被当成刺客吗。”
执刃之人冷哼一声,察觉到侍卫逐渐逼近,牙关紧咬,心中一横,喊道:“我有事要见王爷!还不快去通报!”
说曹操曹操到。
“夜闯本王府邸,胆子倒不小。”李攸挥了挥手,四周的侍卫迅速散去,为他让开了一条道。
为首的人总算盼来救星,忙卸下面罩,唤了一声,“王爷!”
这声音李攸再熟悉不过,他轻拍着身旁侍卫的肩膀:“你们都退下吧。”随即斜瞥了一眼那人身后之人,略作迟疑,还是吩咐道:“你们随我来。”
内室不设家仆,历来都是李攸自己照料打扫,从无例外。他逐一燃起四壁悬挂的烛台,顺带也将壁炉的火苗催燃。而对于来客手中反着寒光的匕首,他仅是略略一瞥,不甚在意,反手抓了把茶叶,随意扔进炉子上的水壶中。
虽然来者显然不像是会静下心来喝他这杯茶的人。
“说吧,找本王何事。”
佘盟脱去黑袍,恭谨一礼:“王爷,臣刚自刑部出来,正欲回府,还未等到马车,便遭其劫持,声称要引其来谒见王爷。”他捯饬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冠,拂袖坐在下首的位子上。
在二人的审视下,一道轮廓逐渐从阴影中走出,步履沉重而缓慢,那人伸出一只饱经风霜的手,上面布满了褶皱,挥手间揭下了遮挡面容的黑巾。
他颤颤巍巍地躬身行礼,声音嘶哑:“臣中书内史徐之豫,见过王爷,佘大人。老臣心急如焚,才冒险出此下策,万望王爷海涵!”
佘盟睁圆了双眼,目光中充满了惊讶,细细地端详了许久:“徐大人?您这是怎么了?”面前之人双眸布满血丝,眼眶肿起,嗓音沙哑,憔悴异常,活像老了数岁,也难怪他一路都未认出。
“王爷,佘大人,老臣家门不幸,望二位能为老臣做主!”
李攸斟了两杯热茶,放在他二人的面前。
“徐大人请讲。”
他也顾不得烫,囫囵润了润嗓,说道:“朝中众人皆知,老臣家中有四女,却鲜有人晓,还有一子流落在外。那是臣早年任盘州刺史时惹下的风流债,不久后便调任回京,两月后那女子来信,说她有了身孕。那时我不以为然,仅送了些薄财聊以抚慰,足够她维持生计。不料我竟如此福薄,府中接连诞下女儿,直至年岁渐长,才想起外头那个儿子。”
“可惜他生母身份卑下,连入府做个通房的资格都没有,臣本想着待那孩子年及弱冠,便以宗族身份过继到自己府上。路已铺好,却没想到那孩子……突然歿了。”
“突然?”李攸总算听出了点名堂,问道:“此话怎讲?”
徐之豫眉头紧蹙,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仵作已验了尸,说小儿面青目赤,神气失守,肝、胆、脾、胃均有损伤,是惊吓失度而亡。身上未发现任何外伤,官府便以此判为意外,草草了结此案。”
竟然是被活活吓死的?李攸还从未见过此等先例,暂不能分辨话中虚实,试探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令郎可有不为人知的辛秘?”
“不会不会!”徐之豫急忙解释一通,“老臣早些年就把他送进盘州最好的私塾,他每个月都会寄来家书,字里行间看得出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不会招惹什么是非的!”
佘盟在刑部任职数十载,此案的确堪称异乎寻常的离奇。他轻抚着颌下刚冒出的胡渣,眉头紧蹙,疑惑地开口:“那便奇了怪,若他并非好事之徒,唯一的可能……便是冲徐大人你来的。”
徐之豫心中又未曾没想过,一张老脸簇成一团,“除却我与他亲娘,再无人知晓我儿身份。”他战战兢兢地挺身而起,恭敬地作了一个长揖,“我儿的身世并不光彩,老臣不便露面,恳请王爷与佘大人能够详查小儿枉死的真相,王爷若不嫌臣一把老骨头,往后愿供王爷驱策!”
“大人请起!”李攸搀住他的手,稳稳将他扶起,“本王受不起这么大的礼,令郎的事,刑部自会详查。时候不早了,徐大人先回去好好安歇吧,莫耽误了早朝。”
派人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人送出府后,李攸双眼紧闭,重重掐着眉心,疲态尽显。
佘盟在门前来回踱步,迟疑了片时,终究还是返身而入,“如今正是多事的时候,王爷真打算追查这起茫无头绪的疑案吗?”
“徐之豫也是朝中的老人了,声望还是有的,阳州骞坝案下月就要开审,这次要保下工部陈正息,多分助力有益无害。”
“可并不好办,毕竟盘州是田氏的封地,田氏与御史台那位尚有姻亲,刑部不好直接对上。”
“总之派人先行打探打探,面上功夫做足就行,实在不好办的话,徐之豫也只能跟朝廷陈明他儿子的身份,再调由刑部重审。”
佘盟得了令,急匆匆赶回刑部,连夜开始筹划。
短短数日,盘州悄无声息地变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