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殿地处幽僻,然其旧主颇会享受,园中亭阁水榭一应俱全,置身其中别有风情。可惜寒冬将临,池中残荷败叶淅淅沥沥地垂着头,不比夏日那满池荷花的盛景。
清涟招呼着宫女们穿戴好皮质的器具,在齐腰深的池水中逐一将干枯的荷叶捞起。姚岁嵘则静坐亭中,小臂旁是一叠铺展开的密信,抬眼悉数扫过,眉间时不时蹙起,手上笔却不停,细致地勾勒着残荷亭榭之景。
娇娇不愧是年少气盛,午间刚蓬头垢面地匆忙而归,没想到吃了顿饭就恢复了元气,要她休息她也不肯,硬赖在姚岁嵘身边,远远望去,倒像乖顺趴在案旁研墨,离近了方知,她那嘴是一刻都不得闲,“早知道这么无聊就不去了,那人胆子还没针尖大,我精心准备了好多词,才刚演两句,他就莫名其妙的吓死了。简直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
“足可见,他往日做了多少亏心事。”
娇娇从怀中摸出茶楼掌柜所赠的戏本,回想到他听完原委后近乎绝望的泪眼,心情有些黯然。
“徐兰是个很坏很坏的人吗?”
姚岁嵘手中的笔尖微顿,墨痕在宣纸上浅浅晕开,她轻叹一口气,将笔置于砚台,抬手接过那本《牡丹园》。
“七年前,盘州有一新建的班社,名为‘福禄缘’,演的一出《牡丹园》红极一时,每隔数月,该剧班便会巡回至这家茶楼,一时间可谓万人空巷,皆欲一睹‘杜丽娘’的绝世姿容,你见到的那位徐兰亦列其中。他出手阔绰,常据前排之座,戏班的许多人都认得他。几年后,福禄缘的班主赚够了钱,陡然消失,戏班只能随之解散。但苏优伶声名在外,众多戏台纷纷伸出橄榄枝,他却选择了归家,为父母养老送终。世人皆以为他功成名就退隐世外,殊不知他早已落入奸人之手,沦为谋利的工具,最终殒命于曾经最相熟的看客之手。而你前日所见的那位掌柜,正是苏优伶的兄长。”
“阿姐既然已经知道始作俑者,还不如让我一趟全部除掉。”
“仅除掉一个无足轻重的田氏还远远不够,凡所有知情的、参与的,受利的,无论是曾踏入过恶土半步的,还是经手过赃银分毫的,这次都不会轻轻揭过。世家、御史台,为除这几棵蛀虫脏自己的手也太不值当,倒不如借花献佛,看他们鹬蚌相争。”故弄玄虚也好,撕破脸皮也罢,闹到最后都是李旭与李攸斗法,与她再无干系。
“阿姐说的在理。反正安顿的事呢我都完成了,路呢,给大理寺带了,人呢,也给刑部留了,饭都恨不得喂到嘴边,他们不会连张口都困难吧。”
姚岁嵘抬眸望了望天际,眼下时分,该到了消息传进长安之期。
正说到此,清漪喘着粗气匆匆赶来,急声道:“不好了娘娘!盘州刺史亲自押送大理寺的人马入宫面圣,控诉其无端缉拿无辜生民,施以极刑酷法。皇上传召唐大人入宫,据御书房来报,唐大人已被下令禁足,十日后会审。”
娇娇闻言先是一愣,眼中满是错愕,喃喃道:“怎么会……我们并没有找错地方,大理寺怎么可能抓错人?还动用极刑?阿姐,此事定有蹊跷!”
“田氏比我想象中聪明许多,竟能这么快从徐兰身上联想到后续关节,进而早做防备。”姚岁嵘若有所思地提起笔,描摹着眼前日暮,“清漪,大理寺抓到的人现在关押在何处?”
“应当是天牢。”
她眸中凝着几分思索,在画侧寥寥提了一行字,“把它收起来,送到沈韵手上。”
今夜注定难眠,唐府的灯火长燃,淅淅沥沥淌了一地的蜡油。
这些时日,沈韵总算意识到自己已经摆脱了那个人间炼狱的纠缠,长久积压在心口的负担终于得以释怀。可心中那根弦一松懈,顿时病来如山倒,每日唯有唐镇山回府后那刻钟能强撑着睁眼,勉强听他说说盘州的进展,除此之外皆深陷梦魇,脑中不停回闪着那些年磋磨的光阴。
沈韵紧紧地咬着下唇,凌冽的空气伴着微弱的喘息一下下刺入鼻腔,被褥如同梵钟罩在身上,将她困入冰火两重天,四肢不由自主地打颤,而身上却似热油浇心,汗水津津。
她好似又回到最初的那间阴仄的厢房,不见天日。
门锁缓缓旋开,发出细微的“咔哒”声,粗长的铜棍漫不经心地挥打着,每一次落到地上都发出低沉的响声。微弱的光线从门缝中透出,上面残留的血迹猩红刺眼。
沉重的步伐在空旷的屋里“哒哒”作响,一下下敲打在她的心脏上,将她惊醒。
“求求你……别过来!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