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岁嵘见她神情恍惚,轻叹一口气。
她们走的都是同一条路,只不过孟赪走得慢了些,到现在才到达那个岔路,“当年那琴师出自磬坊,我曾无意中救过她儿一命,方巧邀她入宫襄助。你应该也认识,我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后,她曾问过我,你是否也会参与游会,至于断弦。。。。。。我确不知情。”
“磬坊?”磬坊是京城最大的琴坊,孟赪去过的次数并不少,每次都是换弦调音,但相熟之人。。。。。。孟赪心念一动,“她现在可还在磬坊?”
“不知。不过现在你我算是两清,谁都不欠谁。”
“先别急着打岔。”孟赪脑中一团乱麻,事情的原委她虽能拼凑出八九分,但总感觉少了最重要的一块。
“所以,你的手伤是故意为之,可为何要多此一举放那把火?为了烧死自个?”
这下总算问到了点子上,姚岁嵘正色道:“你要与我交易的筹码,估计与我料想的大差不差,但我知道的要比你更多些。只是简单的手伤,躲不过先皇后的旨意。”
闻言,孟赪眼中流露出惊异的神采,“你竟然早就知道太子那事!”
当时,她是在慌乱返程途中撞见姚岁嵘一行,而在那之前,她先遇见的是另外两人。
一人,是作为游会主裁的先太子李琢,另一人,是不知为何出现在宫里的右丞独子,哲生。
“我烧的偏殿可大有门道,那处是禁军巡视的漏洞,可见先太子为了私会,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安排。”
“你是在警告皇后。”
姚岁嵘用最淡然的语气,吐出最骇人听闻的实情:“不错。”
惊骇之余,孟赪越来越看不透眼前之人,种种往事如走马灯般在脑中闪过,一会是夜夜独对孤灯,苦磨琴技;一会是她将自己推进仅容一人的地仓,转身淹没于火海的背影。
她知道现在最该做的,是离眼前这个疯女人越远越好,可时隔多年,那日的火又在她心底死灰复燃,将那些条条框框烧了个粉碎,教她出一丝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僭越:“你将这些告诉我,是不是说明,你有意帮我?”
门外传来清涟的扣门声,姚岁嵘知道时间不多,便不再绕弯子,“不错,你还有点用处。”还没等孟赪反应,一盆冷水先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联姻是你坐享孟家大姓的责任,所以你得想清楚,背后的代价是否承担得起。”
在离开之际,姚岁嵘最后扔下一句,“回去备婚吧,下次见面时,再告诉我你的决定也不迟。”
前院的客人正玩在兴头,姚岁嵘避开主厅,经过一大段水榭才绕到府门。
永昶自然不会怠慢天子近侍,特意在二门侧殿摆桌招待,仪制与正厅无异。内监坐在门口赏着院景,见她们二人回来,正欲起身,又被清涟眼疾手快地按了回去:“苏总管先歇着,娘娘被劝了不少酒,这会正在劲头上,先让娘娘缓缓吧,这个样子回宫总归有失体统。”
苏桧朝她身后探去,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姚岁嵘瞧着尚能行动自如,但脸红得一眼就能看出喝了不少,“哎呦,快扶娘娘回马车上歇歇,杂家这就去问问郡主府上可有解酒的药。”
“那就劳烦公公了。”清涟略略欠身,将姚岁嵘半边身子搭在自己身上,抗着她匆匆赶回马车。
这两人纵然滴酒未沾,也要被浑身酒气熏醉了,一路走来姚岁嵘憋得面红脑热,刚上马车就忍不住猛地咳嗽起来,恰在此时,一双手轻轻在她背上拍着。
姚陇不放过每一个嘲讽她的机会,“多大岁数了酒量还这么差。”
姚岁嵘深呼吸几下,撇开他的手,懒得搭理这人,堪堪向马车中偷笑的第三人行了个晚辈礼:“叔父,好久未见!”
童弼轻摇着手中的折扇,满面春风地看着这兄妹二人插科打诨,与昔日没半点分别,若非这二人都已长大成人,他几乎要以为日子倒流回往年,“这一晃,嵘嵘都是大姑娘了,现在看着比小时候懂事多了。”
“那您可是看走眼了,这丫头该添的乱可一分没少。”区区冷落,姚陇怎会善罢甘休,他不厌其烦的用手肘怼着姚岁嵘的胳膊,果不其然招来一记白眼,这才心满意足地稍微移开一些距离。
童弼乃是禄山营中资历最老的军医,随军征战十余年,自从姚崇交还兵权,便有心力衰竭之兆,加之行军途中积累的种种疾病,随着年岁的增长愈发严重,童弼便一直留居府中照料,转眼间又过了十余年。数年前,他苦寻多年的弟弟终于有了消息,于是向姚崇辞行,一人一骑远赴边境。直至上月,他终于寻得至亲,随即来信告知,不日将带其回京,拜见将军。前夜,他们一行人才抵达京城。
姚岁嵘的一条内臂密布银针,童弼不时拈起一根,细细观摩那针尖,轻叹一声后又将其准确地扎回。四下静得只剩呼吸,姚岁嵘再次感受到了幼时干了坏事、唯恐被人揭穿的惶惶不安,心虚之下终是耐不下沉默,强寻了个话题:“叔父这次回来还会走吗?”
童弼冷嗤一声,“走哪?你们老的小的,没一个让人省心!”
重逢的温情早已荡然无存,童弼又回到了当年那副吹胡子瞪眼的老古板样,姚岁嵘悻悻一笑,伸手推开身旁那张怒气冲冲的脸,试探地问道:“小的应该还好吧?”
“好个屁。”童弼挨个收回自己的针,将备好的疮药敷在她胳膊上,转头在方子上添了几笔:“太医院还是有点真本事的,但过于谨慎是他们的通病,这方子只有固本之效,对你没太大增益,还需下点猛料,不然这辈子是别想见好。”
姚陇紧紧钳住她薄弱的手腕,凸显的腕骨在掌心硌得发疼,他拿她没一点办法,旋即慢慢松了力道,“就知道你没一句实话,离了我和爹没人管得了你,肯定又没好好照顾自己。不行,我回去就跟爹说,年后一定要把兰嬷嬷请回来,治治你的毛病。”
“你哥说得对。尤其到了冬日,起居一定要慎之又慎,切莫再伤至病灶。我回去再想想,看还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姚岁嵘垂眸望着臂上根根分明的青脉,心底莫名泛起几分不安。前世她便有这般旧疾,只是在她入狱之后才发作,那时她心力交瘁,只当是愁绪郁结、病由心生,没想到这一世,这病竟提前了一年,如今才刚入寒冬,便觉骨头里冰透难耐。
她陡然生出一丝荒诞的臆想,“是病,还是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