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紫藤瓣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紫色的雪。华黔云站在秘云卫署衙的院中,看著亲卫们將“统领府”的匾额摘下,木框上的紫藤纹被雨水浸得发乌。他的绕指柔斜倚在廊柱上,剑穗的红绳缠著半块玉佩——是苏綰昨夜给他系上的,说“戴著这个,就像我在你身边”。
“华黔云接旨!”宦官尖细的嗓音穿透雨幕,明黄的捲轴在廊下晃出刺眼的光。他身后跟著的金吾卫个个手按刀柄,铁甲上的“武”字烙印在阴雨天里泛著冷光。
华黔云跪下时,左肩的旧伤突然抽痛。宦官展开圣旨的手在发抖,念到“擅杀魏王武承嗣,罪同谋逆”时,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最后那句“著金吾卫即刻缉拿,格杀勿论”砸在青砖上,溅起的水打湿了华黔云的青布裤脚。
“咱家劝你识相点,乖乖束手就擒。”宦官的拂尘扫过他的髮髻,“武三思大人说了,只要你自废武功,或许还能留你个全尸。”
绕指柔突然从廊柱上弹起,剑穗的红绳缠住宦官的手腕。华黔云的指尖抵住对方的脉门,声音里裹著雨水的寒意:“回去告诉武三思,我华黔云的命,他想要,得自己来取。”
金吾卫的长刀同时出鞘,刀风在雨幕里织成密网。华黔云的绕指柔在廊下旋出青弧,剑穗的红绳缠著刀背借力,將三名金吾卫拽得撞在廊柱上。他瞥见苏綰的软鞭从后墙翻进来,鞭梢的倒刺勾住檐角的铜铃,铃声在廝杀声里格外清亮——那是他们约定的信號,意味著后巷的快马已备好。
“走!”苏綰的软鞭捲住他的腰,两人踩著亲卫们搭起的人墙跃出后墙。巷子里的乌騅马喷著响鼻,马鞍上的行囊鼓鼓囊囊,里面装著苏慕遮的医书、柳云的剑谱,还有温小七偷偷塞进来的紫藤种。
金吾卫的马蹄声在巷尾炸响时,华黔云已带著苏綰衝出了通利坊。他回头望了眼秘云卫署衙的方向,雨幕里的飞檐渐渐模糊,亲卫们还在拼死抵挡追兵,长刀碰撞的脆响里,夹杂著有人喊“统领快走”的嘶吼。
“他们会没事的。”苏綰的软鞭卷过路边的酒旗,將追来的箭矢格挡开,“李隆基说过,他会暗中照拂。”
华黔云勒住马韁,看著洛阳城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吊桥收起的瞬间,他看见城头的羽林卫朝他们拱手——那是李隆基的心腹校尉,此刻正用刀鞘示意他们往南走。
逃出洛阳地界的第三日,两人在汴州城外的破庙歇脚。华黔云刚用苏慕遮的药粉处理好左肩的伤口,就听见庙外传来马蹄声。苏綰的软鞭突然缠上横樑,將两人拽到佛像背后的暗格里,暗格的石壁上还留著绿林营的刻痕:“正德十三年秋,避武家搜捕於此”。
七名黑衣骑士闯进破庙时,靴底的铁掌在泥地上踩出火星。为首的刀疤脸举著画像,上面的华黔云左耳后点著颗硃砂痣,正是武三思重金悬赏的通缉令。
“仔细搜!武大人说了,找到那对狗男女,赏黄金千两!”
刀疤脸的佩刀突然劈开佛像的肚子,木屑飞溅中,华黔云看见暗格的缝隙里漏出了剑穗的红绳。苏綰的软鞭瞬间绷紧,倒刺勾住头顶的横樑,借著对方转身的间隙,两人同时从暗格跃出。
绕指柔的青弧在破庙里炸开,剑穗的红绳缠著刀疤脸的佩刀,將其死死钉在泥地上。苏綰的软鞭则捲住两名骑士的腰,借力將他们撞在一起,暗格里的药粉被震得飞扬,呛得骑士们连连咳嗽。
但对方显然是武家精心挑选的死士,很快就稳住阵脚。刀疤脸抽出靴筒里的短刀,直取华黔云的咽喉,刀风里裹著透骨钉的腥气——是武承嗣旧部的手法,专破江湖人的护体真气。
华黔云的绕指柔突然变招,剑穗缠上对方的手腕,同时侧身避开短刀,剑刃顺著对方的臂膀划下,在肩胛骨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死士的惨叫还没出口,就被苏綰的软鞭勒断了脖颈,软鞭的倒刺深深嵌进对方的喉管。
剩下的骑士见势不妙,策马想逃。苏綰的软鞭卷著地上的铁链飞出,缠住最后那匹快马的马蹄,马受惊直立时,骑士被甩进路边的泥沼,很快就没了动静。
破庙的泥地上,七具尸体渐渐僵硬。华黔云望著死士腰间的狼牙令牌,突然想起云门山兵器库的血,想起丽景门刑场的雪,原来有些仇恨,就算换了身份,也甩不掉。
“他们会追来的。”苏綰用刀削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出往南的路线,“武三思不会善罢甘休。”
华黔云將绕指柔裹进青布衫,剑穗的红绳缠在手腕上:“往岭南走,那里有绿林营的旧部。”他突然笑了,將苏綰掉落的髮丝別到耳后,“正好去看看那里的紫藤,是不是比洛阳的艷。”
两人换上普通的布衣,將兵器藏进行囊。华黔云的绕指柔被偽装成货郎的拨浪鼓,苏綰的软鞭则变成了捆货物的麻绳,走在官道上,活像对赶集市的小夫妻。
在淮河渡口搭船时,船夫看他们的眼神总带著打量。华黔云注意到对方腰间的铜铃——是武家死士的信物,铃鐺的响声里藏著摩斯密码。他悄悄碰了碰苏綰的手背,软鞭的倒刺立刻在掌心抵出细小的血珠。
船到江心时,船夫突然將竹篙往水里一插,两岸的芦苇盪里瞬间衝出十数条小船。华黔云的拨浪鼓突然裂开,绕指柔的青弧贴著水面掠过,剑穗的红绳缠住最近那条船的锚链,借力將苏綰甩到对岸。
“你先走!”他的剑刃劈开飞来的渔网,“我隨后就到!”
苏綰的软鞭在空中划出弧线,缠住华黔云的手腕:“要走一起走!”她的青布衫在江风里展开,像只折翼的黑雁,“忘了云门山的约定了?”
绕指柔突然旋出密不透风的剑幕,將两人护在中央。剑穗的红绳与软鞭的倒刺缠在一起,在江面上织成生死结。当小船靠近时,华黔云突然將內力灌注剑刃,绕指柔的青光暴涨,竟將迎面而来的三条小船劈成了碎片。
船夫的短刀刺穿华黔云右臂时,苏綰的软鞭终於捲住了对岸的老槐树。两人借著藤条的拉力盪向岸边,江水在耳边呼啸,身后的追兵还在放箭,箭簇擦著华黔云的耳际飞过,钉进槐树的树干。
躲进芦苇盪的深处,华黔云才发现右臂的伤口深可见骨。苏綰用牙齿咬开药瓶的木塞,將止血粉倒在伤口上,疼得他额头冒汗,却死死攥著她的手不放。
“这样的日子,你怕吗?”他望著远处追兵的火把在江面上移动,像群找不到猎物的野兽。
苏綰的软鞭轻轻抽了抽他的手背:“比在洛阳城提心弔胆好。”她从怀里掏出半块紫藤玉佩,与他的那半拼在一起,“至少现在,我们能並肩作战。”
夜色渐深时,追兵的火把渐渐远去。华黔云靠著老槐树,听苏綰讲她小时候跟著苏慕遮流浪的日子——在江南的雨巷里卖过,在塞北的草原上放过马,最苦的时候,两人分食过一块冻硬的麦饼。
“那时候师父总说,江湖虽苦,却有自由。”苏綰的指尖划过他耳后的硃砂痣,“现在我信了。”
华黔云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掌心都沾著血和泥,却握得很紧。他知道武家的追杀不会停止,洛阳城的恩怨也远未了结,但此刻,芦苇盪里的风带著水汽的清甜,远处的蛙鸣此起彼伏,像在为他们唱一支安稳的夜曲。
天亮时,两人换上从船夫身上剥下的粗布衣衫,將绕指柔和软鞭藏进柴捆。华黔云挑著担子走在前面,苏綰跟在身后,像对寻常的赶路夫妻。路过小镇的布庄时,苏綰突然停下脚步,望著染坊晾晒的青布发呆——那顏色,像极了他们此刻的江湖路。
“等过了这阵风声,”华黔云凑近她耳边,“我们去云门山种紫藤。”
苏綰的软鞭在袖中轻轻颤动,像在回应这个约定。远处的官道上,又有马蹄声传来,但这次,两人只是相视一笑,並肩往岭南的方向走去。青衫的衣摆在风中飘动,像两叶自由的舟,载著未完的恩怨,也载著不灭的希望,驶向茫茫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