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驛站的窗欞,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隆基坐在廊下的竹椅上,肋骨的伤还在隱隱作痛,燕离石正用特製的药膏为他推拿,老帮主从怀里掏出个牛皮药囊,倒出三粒黑褐色的药丸:“这是绿林营秘制的解毒散,昨晚黑风口的毒雾厉害,你们都服下以防万一。”
华黔云接过药丸吞下,左臂的伤口缠著新的绷带,燕离石的解毒散已让黑紫消退不少。他看著苏綰將晒乾的酸枣树皮收进药囊,少女的指尖还带著药草的清香,动作却比往日迟缓——小腹的內伤仍未痊癒,昨夜咳嗽时还咳出了血丝。
陈玄礼正在劈柴,少年的额头上缠著布条,伤口的血已止住,却让他的眼神多了份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他的长戟靠在柴房门口,戟尖的寒光映著晨光,每次挥斧都带著破空的锐响,木柴裂开的脆响里,混著远处山雀的啼鸣。
驛站的老驛卒端来茶水,粗瓷碗里的碧螺春泛著绿意,蒸腾的热气里藏著丝不易察觉的异香。他的手指在碗沿擦过,指甲缝里的青黑色粉末悄然融进茶汤,转身时袖口滑落片竹叶,在门槛上打了个旋,被风吹进柴房角落。
“客官们慢用,”老驛卒的笑容有些僵硬,眼角的皱纹里藏著紧张,“小的去给马添些草料。”
李隆基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带著些微的苦涩。燕离石刚要举杯,鼻尖突然凑近茶汤,眉头猛地皱起:“这茶有问题!”他反手將李隆基的茶碗打落在地,青瓷碎裂的脆响里,泼出的茶水在青石板上泛起诡异的紫雾,“是『竹叶青的碧血散!”
话音未落,华黔云突然捂住喉咙,脸色瞬间变得青紫,手里的绕指柔“哐当”落地,身体向后倒去撞在廊柱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苏綰刚喝了半盏茶,此刻突然剧烈咳嗽,嘴角溢出带著药味的白沫,手指死死抠著廊下的木栏,指节泛白如纸。
陈玄礼的斧头“哐当”落地,少年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全身剧烈抽搐,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嘴唇发紫得像熟透的桑葚,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李隆基的肋骨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眼前阵阵发黑,他强撑著扶住廊柱,才没像其他人那样倒下——幸好只喝了一小口。
“不好!”燕离石的朴刀瞬间出鞘,刀光劈向柴房,却见老驛卒已翻后墙逃走,墙头上留著片新鲜的竹叶,叶尖还沾著青黑色的粉末。老帮主反手从腰间解下牛皮药囊,掏出三粒褐色药丸,撬开华黔云的嘴塞进去:“快!这是我绿林营的解毒散,能暂缓毒性!”
他又將药丸塞进苏綰和陈玄礼嘴里,手指点向三人的人中穴,动作快如闪电。但碧血散的毒性远超预想,华黔云的眼睛已经翻白,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苏綰的身子软倒在地,嘴角的白沫越来越多;陈玄礼的抽搐虽减缓,却开始浑身发烫,额头上的布条被冷汗浸透。
“必须找到解药!”燕离石的朴刀剁在青石板上,火星溅起,“碧血散是七种毒草炼製的,半个时辰內不解,神仙难救!”他看向李隆基,“你还能走吗?我去追那老驛卒,你守著他们!”
“我去!”陈玄礼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少年的眼神因毒性变得迷离,却透著股狠劲,“我知道黑石山有草药,说不定能找到解药!”他抓起柴刀就往外跑,刚迈出两步就踉蹌著差点摔倒,却咬著牙继续往前冲。
李隆基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山道,突然想起陈玄礼昨天砍柴时说过,黑石山的岩壁上长著奇怪的草。他扶著廊柱站起身,肋骨的疼让他直不起腰,却死死盯著华黔云青紫的脸——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
驛站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燕离石用银针扎向三人的涌泉穴,试图延缓毒性蔓延。李隆基突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刚要拔刀,却见陈玄礼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身后跟著个背著药箱的老者,鬚髮皆白,却目光如炬。
“找到了!他是陈藏器先生!”陈玄礼的声音嘶哑,少年的腿一软跪倒在地,指著老者道,“村民说他在村里治病,是写《本草拾遗》的那位神医!”
老者没空寒暄,衝到华黔云身边按住他的脉搏,眉头瞬间拧成疙瘩:“碧血散!竹叶青这孽障,竟用了七种毒草!”他从药箱里掏出银针,分別扎向三人的百会、膻中、涌泉三穴,银针刺入的瞬间,华黔云的手指突然动了动。这位正是编撰《本草拾遗》的陈藏器,书中收录了千余种草药特性,尤其对毒草的辨识与解毒之法有著独到见解。
“您认识竹叶青?”燕离石急忙问道。
“他原是我的药童!”陈藏器的银针在苏綰的臂弯转动,语气里满是痛心,“十年前因偷练毒术被我赶走,没想到竟投靠了韦尚礼!”他从药箱里取出个陶罐,倒出些黄褐色的药粉,“这是七星草粉末,能解部分毒性,但必须用新鲜的醒心配伍,你们谁见过?”他当年在《本草拾遗》中记载过七星草的解毒功效,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我见过!”陈玄礼挣扎著指向黑石山方向,“昨天砍柴时在岩壁上见过,紫色的,瓣像小铃鐺!”
“快带我去采!”陈藏器抓起药箱,“华黔云的心跳已经快停了,再晚就回天乏术!”他行医多年,见过无数毒物,深知碧血散的厉害,这配方正是他在《本草拾遗》中註解过的“七步倒”改良而成,毒性更烈。
燕离石立刻扶著陈藏器往外走,老帮主的朴刀在手里握著,警惕地扫视著四周。李隆基看著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道,转身將苏綰抱到竹椅上,少女的呼吸依旧微弱,脸色苍白得像张薄纸。
半个时辰后,陈玄礼和燕离石背著陈藏器回来了,老者的药篓里装满了醒心,紫色的瓣沾著露水,在晨光里闪著晶莹的光。陈藏器立刻生火熬药,陶罐里的药汁很快翻滚起来,散发出清苦的香气,与驛站里的药味交织在一起。他按照《本草拾遗》中记载的配伍之法,精准把控著火候与药材比例,每一步都一丝不苟。
他將熬好的药汁撬开三人的嘴灌进去,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盏茶功夫后,华黔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咳,脸色渐渐有了血色;苏綰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陈玄礼的体温也降了下来,不再抽搐。
“总算保住了性命。”陈藏器擦了擦额头的汗,药箱里的银针散落一地,“但这毒伤了五臟,至少要静养半月才能动身。”他看向李隆基,“我在山下的王家村给李老汉治病,若不是这少年拼死找到我,你们今天就全交代在这里了。”他的《本草拾遗》虽未广泛流传,但在民间医者中早已声名远播,村民们都尊称他为“活神农”。
陈玄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额头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我跑过三道山樑,才遇到王大叔,他说您在村里,我就把您拉来了。”
燕离石的朴刀靠在廊柱上,老帮主看著满地的药渣和银针,突然道:“竹叶青的毒越来越烈了。十年前他暗算我时,只用三种毒草,现在竟加到七种,看来韦尚礼是铁了心要我们的命。”
陈藏器收拾著药箱:“这碧血散的配方,原是我写给竹叶青的解毒方,没想到他反其道而行之,变成了杀人的毒药。”他取出个小瓷瓶递给李隆基,“这里面是固本丹,能补他们亏损的元气,每日一粒,半月后可痊癒。这方子也是我在编撰《本草拾遗》时,结合古方改良的。”
“先生要走?”李隆基接过瓷瓶,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
“李老汉还等著我复诊。”陈藏器的目光扫过三人,“韦尚礼不会善罢甘休,你们休整期间务必小心。若再遇奇毒,可让这少年去王家村找我,我会在那里停留十日。”
陈玄礼送陈藏器出门时,老者突然回头看了眼华黔云,眼神复杂:“告诉他,当年他父亲的药里,掺了不该有的东西,但报仇要选对时候。”
华黔云在廊下听得清楚,手指紧紧攥著绕指柔的剑穗,剑穗上的红绳被汗水浸得发亮。他知道陈藏器说的是谁——韦后身边的首席御医,当年正是他为父亲诊病,没过三月父亲就暴毙了。
驛站的炊烟升起时,眾人终於能坐下喝口热粥。陈玄礼的额头还在冒汗,却坚持要为大家守夜;燕离石擦拭著朴刀,刀刃的寒光映著他的眼睛;李隆基看著窗外的暮色,手里捏著陈藏器给的固本丹,突然觉得前路虽险,却多了份底气。
“等大家伤好,”李隆基的声音在暮色里格外清晰,“我们就走黑石山的密道去潞州。”他的目光扫过眾人,“韦尚礼和竹叶青的帐,迟早要算清楚。”
华黔云的绕指柔在掌心轻颤,苏綰的软鞭缠上他的手腕,两人的目光在暮色里相遇,带著同样的坚定。远处的黑石山在夜色里像头蛰伏的巨兽,而他们的心里,却燃著团永不熄灭的火——那是活下去的信念,是復仇的决心,是对未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