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的油灯在风里摇曳,將眾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李隆基用指尖蘸著茶水,在桌上画了个简易的舆图,黑石山的位置被圈了个红圈:“韦尚礼跟了我们三天,却始终不露面,这老狐狸在等我们露出破绽。”他的指节叩著桌面,“寻常的诱敌计骗不了他,必须让他觉得占儘先机。”
燕离石的朴刀斜靠在墙角,独臂拿起桌上的药碗,碗底的药渣在灯光下泛著黑:“苦肉计可行,但得有真伤。”老帮主的目光落在陈玄礼肩上,“肩胛骨错位最像真伤,既能装得严重,又不碍性命。”
“我来动手。”苏綰的软鞭突然绷紧,鞭梢缠著枚银针,“用银针封住他的血脉,能让手臂迅速肿胀,看著比真伤还嚇人。”她从药囊里掏出个小瓷瓶,“这是陈藏器给的『肿肌散,敷在皮肤上半个时辰就会起水泡,像被烙铁烫过。”
陈玄礼猛地站起来,长戟在地上顿出闷响:“不用装!让他们真打!”少年的脸涨得通红,“我能扛住!”
李隆基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传来:“傻小子,真被打断骨头怎么跟我们去潞州?”他从怀中掏出半包固本丹,倒出三粒碾碎,“这是陈藏器的药渣,混著巴豆粉,让华黔云的『病情看起来更重。你只需在第三鐧时假装扛不住,记住,要让韦尚礼觉得是他自己审出来的。”
华黔云突然咳嗽起来,脸色瞬间变得青紫,绕指柔从膝上滑落:“我这『病得演得像点。”他抓起桌上的砚台,將墨汁抹在嘴唇上,“等会儿我躺在供桌下,呼吸要放缓,剑穗得垂在石板外三寸,让他们能看见。”
燕离石用刀鞘在地上划出痕跡:“破庙后墙有三个破洞,我带五人守左洞,每人配三支飞蝗石;苏綰去右洞,用软鞭缠住门口的老槐树,只要韦尚礼进门就拉倒树干堵路;剩下的弟兄藏在神像后,听我摔杯为號。”
天刚蒙蒙亮,陈玄礼背著药篓走出驛站。少年故意將脚步放得蹣跚,腰间的长戟换成了普通的柴刀,药篓里只放著半篓乾枯的草药和一张揉皱的药方。刚过三道山樑,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红袖卫的铁靴踏碎晨露的声响越来越近,像是在敲打著少年的心臟。
“站住!”韦尚礼的铁鐧横在路中央,鑌铁的棱面映出陈玄礼惊慌的脸,“你这小崽子去哪?”
陈玄礼的药篓“哐当”落地,柴刀瞬间出鞘,刀光劈向韦尚礼的手腕。这一刀又快又急,是陈玄礼最擅长的“劈山式”,却被老贼用铁鐧轻轻一格,柴刀脱手飞出,插在旁边的树干上,刀柄还在嗡嗡作响。
“哟,还敢动手?”韦尚礼冷笑一声,铁鐧横扫而出,直取陈玄礼的膝盖。少年急忙后跳,却被身后的红袖卫用长戟抵住后腰,冰凉的戟尖刺破了衣衫。陈玄礼猛地旋身,手肘撞向身后护卫的咽喉,同时脚尖勾起地上的石块,砸向韦尚礼的面门。
“有点意思。”韦尚礼偏头躲开石块,铁鐧变招直劈陈玄礼的肩膀。少年举臂格挡,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肩胛骨传来钻心的疼,整个人被震得后退三步,撞在岩壁上。三名红袖卫趁机扑上来,铁链缠住他的手腕,將他死死按在地上。
“把他拖进山神庙!”韦尚礼的铁靴踩住陈玄礼的手背,“让这小崽子知道,跟红袖卫作对的下场。”
山神庙的香案积著厚厚的灰,陈玄礼被铁链捆在立柱上,手腕被勒出深深的血痕。韦尚礼的铁鐧在掌心转得飞快,鑌铁的寒气逼得少年不住颤抖:“说!华黔云是不是没死?你们要往哪跑?”
陈玄礼的牙咬得咯咯响,血沫从嘴角渗出:“我不知道!”他故意挣扎著扭动,铁链与石柱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柴刀在挣扎中从树杈上滑落,刀刃在晨光里闪著冷弧——这是约定的信號,告诉暗处的苏綰可以准备了。
韦尚礼的铁鐧突然劈向他的肩膀,“咔嚓”一声脆响,陈玄礼的肩胛骨应声错位。少年惨叫著弓起身子,冷汗浸透了粗布衣衫,却死死盯著老贼:“我真的只是买药……”
“还敢嘴硬!”韦尚礼的铁鐧抵住他的咽喉,“六骏的仇,碧血散的帐,今天就在你身上算!”他挥手让两名护卫上前,一人拽住陈玄礼的头髮,一人用烧红的烙铁凑近他的脸颊,烙铁的焦糊味飘进鼻腔,烫得少年的皮肤阵阵发疼。
“最后问一次,说不说?”韦尚礼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
陈玄礼看著山神庙的破窗,苏綰的红绸还没出现在老槐树上,知道必须再撑一会儿。少年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溅在韦尚礼的靴上:“我说……我说……”
“早这样不就好了?”韦尚礼收回铁鐧,用靴尖挑起他的下巴,“华黔云在哪?”
陈玄礼的声音带著哭腔,肩膀的剧痛让他几乎晕厥:“在……在黑石山的破庙,快不行了……”他的手指胡乱比划著名,“我们殿下说,等他断气就往潞州跑,那里有羽林卫的旧部……”
韦尚礼突然踹向他的小腹,陈玄礼像断线的风箏撞在香案上,药篓里的假药方散落一地,上面“潞州”二字被血浸透。老贼捡起药方,看著上面的字跡与李隆基平日的批註有七分像,眼神里的怀疑渐渐消散:“带他走!去黑石山!”
护卫拖著陈玄礼走出山神庙时,少年的目光扫过老槐树——红绸终於在枝头飘动。苏綰的软鞭正缠在树后,倒刺勾著树皮,只要韦尚礼进入破庙,她就会拽倒树干堵住退路。
队伍刚靠近破庙,就闻到股浓烈的草药味混合著尸臭。韦尚礼让十名护卫守住门口,自己押著陈玄礼走进来。供桌上的锦袍沾著“血跡”,石板下露出华黔云的衣角,李隆基和苏綰跪在蒲团上,背影透著浓重的悲伤,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李隆基,別来无恙啊。”韦尚礼的铁鐧往地上一拄,震得供桌的烛火晃了晃,“你这义子倒是忠心,扛了三鐧才肯说实话。”他拽著陈玄礼的头髮,將少年的脸按向供桌,“让他看看,这就是包庇反贼的下场!”
就在他弯腰要掀锦袍的瞬间,供桌下突然飞出道青光!华黔云的绕指柔如灵蛇出洞,剑穗缠住韦尚礼的手腕,红绳勒进老贼皮肉里,剑刃直指他的咽喉,寒光映著对方骤缩的瞳孔。与此同时,李隆基的横刀从袖中滑出,刀光劈向韦尚礼的腰侧,带起的风掀动了地上的纸钱;苏綰猛地拽动软鞭,神像轰然倒塌,乾柴与火硝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
“中计了!”韦尚礼怒吼著后退,铁鐧狠狠砸向供桌,“咔嚓”一声,石板被劈成两半,断口处露出华黔云紧绷的脸。华黔云趁机翻身跃起,绕指柔的剑穗扫向红袖卫的眼睛,三名护卫惨叫著捂住脸,鲜血从指缝渗出。燕离石带著弟兄们从后墙衝出,朴刀的寒光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將红袖卫们分割成两半,飞蝗石破空的锐响里,不断有人捂著额头倒下。
陈玄礼忍著剧痛拽断绳索,铁链的断口在掌心划出深痕。他抓起地上的柴刀劈向最近的护卫,少年的肩膀脱臼,只能用单手发力,却精准地砍中对方的脚踝。韦尚礼的铁鐧突然扫来,陈玄礼急忙翻滚躲闪,鐧尖擦著他的头皮飞过,砸在燃烧的神像上溅起火星,烫得他脖颈一阵灼痛。
华黔云和李隆基前后夹击,剑刃与刀光织成密网。华黔云的左臂还在渗血,动作却比往日更狠,绕指柔的剑刃三次擦过韦尚礼的咽喉,逼得他连连后退,后背撞在燃烧的神像残骸上,火苗窜上他的衣袍,烫得老贼嗷嗷直叫。李隆基的横刀专攻对方下盘,刀光在地上划出火星,让韦尚礼的马靴始终离地半寸,无法借力发力。
苏綰的软鞭在火海里穿梭,倒刺勾住两名红袖卫的甲冑,猛地回拽,將他们拽进火堆。火舌舔舐著布甲发出“滋滋”的响,惨叫声被浓烟吞没。燕离石的朴刀如狂风暴雨般攻向韦尚礼,独臂的老帮主招式狠辣,刀刀不离对方的要害,朴刀的刀背三次砸在他的膝盖上,让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
韦尚礼见势不妙,突然抓起身边的护卫挡在身前,铁鐧横扫逼退华黔云,护卫的尸体被刀光劈成两半,內臟溅了老贼一身。他趁机转身就往后墙冲,燕离石早有防备,朴刀带著破空的锐响劈向他的后背,老贼转身格挡,独臂的老帮主突然变招,刀背重重砸在他的膝盖上。
“咔嚓”一声脆响,韦尚礼的膝盖应声碎裂,老贼惨叫著跪倒在地,铁鐧脱手飞出,砸在神像的残躯上。燕离石的朴刀顺势劈向他的脖颈,韦尚礼突然用头撞向老帮主的小腹,趁著燕离石后退的瞬间,连滚带爬地翻过后墙,独臂的老帮主追出去时,只抓到他带血的衣角,刀刃上沾著的碎骨证明这一击已让他彻底失去行动力。
破庙的烟火渐渐散去,陈玄礼靠在断墙上,苏綰正为他接骨。少年疼得满头大汗,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却笑著说:“这招比直接引路管用多了。”他的肩膀已肿得老高,却紧紧攥著从韦尚礼靴上刮下的布条——上面沾著老贼的血和碎骨渣。
李隆基看著地上的尸体,华黔云的绕指柔还在滴著血:“他跑不远,碎了膝盖的人走不出黑石山。”他的横刀指向潞州方向,“等我们到了潞州,再派人回来收拾他。”
燕离石捂著小腹走回来,老帮主刚才被韦尚礼撞得不轻,嘴角溢著血丝:“我在他必经之路撒了『追魂粉,这药粉遇血会发出萤光,夜里也能看见。”他的朴刀拄在地上,“过了黑石山就是官道,他插翅难飞。”
朝阳透过屋顶的破洞照进来,光柱里浮动著烟尘。陈玄礼的药篓被烧成了灰烬,只有半截红绸还缠在柄上,像在诉说这场用疼痛换来的胜利。苏綰为眾人包扎伤口,华黔云左臂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李隆基的肋骨在打斗中牵动了旧伤,燕离石的小腹也青了一大片,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著胜利的疲惫。
山外的山道上,韦尚礼拖著断腿艰难前行,膝盖的碎骨刺穿皮肉,每走一步都留下个血印。他回头望著黑石山的方向,眼神里的怨毒比火焰更烈,却终究抵不过剧痛的侵袭,眼前一黑倒在地上。远处传来绿林好汉的吶喊声,越来越近——这场较量,终於以他的惨败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