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紫宸殿的檀香燃得正烈,却压不住龙椅旁的火药味。中宗李显將潞州送来的奏报狠狠摔在案上,明黄的绢帛滑过镶嵌宝石的镇纸,散落一地,露出上面“突厥狼骑尽灭”“都史授首”的字样。
“你还有脸笑!”皇帝的声音嘶哑,指著阶下的安乐公主,手指因愤怒而颤抖。御座旁的龙涎香烧得太旺,呛得他连连咳嗽,锦袍的袖口沾著打翻的茶渍,狼狈得不像九五之尊。
安乐公主的金釧在腕间晃出细碎的响,她刚试穿了新制的百鸟裙,裙摆扫过地上的奏报,眼神里没有丝毫惧意:“父皇这是做什么?都史死了不是好事吗?省得他总惦记幽州的城契。”
“好事?”中宗猛地站起来,龙椅的扶手被他抓出指痕,“那突厥狗是你引来的!用幽州三城换李隆基的人头,你当朕不知道?”他抓起案上的狼头密信,狠狠砸在女儿脸上,“这上面的火漆印,是你飞香殿的私印!”
密信落在地上,狼头印在烛火下泛著幽光。安乐公主弯腰捡起,指甲轻轻刮过印泥,突然嗤笑一声:“父皇何必自欺欺人?”她的百鸟裙扫过中宗的龙靴,“当年李重俊谋反,若不是韦尚礼带著红袖卫挡著,您这龙椅早坐不稳了。如今李隆基勾结绿林,父皇不除他,难道等著他打进洛阳吗?”
“那也不能勾结外敌!”中宗的声音带著哭腔,他想起当年被废黜的日子,在房州的冷宫里,只有李重俊陪著他下棋,“你母亲就是这么教你的?与虎谋皮,迟早会被老虎吃掉!”
“母后才不会像父皇这么胆小!”安乐公主突然拔高声音,百鸟裙的裙摆在地砖上扫出弧线,“她早就说过,父皇这性子,守不住李唐的江山!”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韦后披著凤袍走进来,凤釵上的珠翠隨著脚步轻颤。她看了眼地上的奏报和密信,又看了看中宗涨红的脸,突然笑了:“陛下这是怎么了?跟个孩子置气。”
“你来得正好!”中宗指著安乐公主,“你自己问问她,做了什么好事!”
韦后没看女儿,反而走到中宗身边,亲手为他整理好凌乱的锦袍:“陛下息怒,婉儿刚送来新贡的雨前茶,臣妾泡给您尝尝。”她的指甲轻轻划过中宗的手腕,那里有块淡青色的胎记,是当年被武则天杖责留下的。
安乐公主突然扑到韦后怀里,金釧撞得凤釵叮噹作响:“母后!父皇冤枉我!我是为了李唐的江山啊!”她偷偷掐了韦后一把,眼神里的怨毒像淬了毒的针,“父皇说,要废了我这公主位,还要……还要治您的罪。”
韦后的手猛地顿住,凤釵的珠翠差点戳到中宗的脸。她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凤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密信,声音冷得像冰:“陛下要治臣妾的罪?”
中宗看著她骤然变冷的眼神,突然想起当年被武则天赐毒酒的恐惧,喉咙里发紧:“朕……朕不是那个意思。”他后退半步,撞在龙椅上,“只是觉得……安乐做得太出格了。”
“出格?”韦后突然冷笑,凤冠上的珠翠晃得人睁不开眼,“臣妾倒是觉得,公主比陛下有胆识。”她走到案前,捡起那封狼头密信,当著中宗的面撕得粉碎,“不过是封废纸,陛下何必当真?”
中宗看著她的动作,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他知道韦后的野心,也知道她暗中培养的红袖卫,但从未想过她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支持女儿勾结外敌。殿外的夜风吹进来,捲起地上的纸屑,像一群白色的蝴蝶,围著龙椅飞舞。
“你……你们……”中宗的手指著韦后和安乐公主,嘴唇哆嗦著说不出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下去。
韦后亲手为他拍背,指甲却悄悄靠近他的后心:“陛下年纪大了,该好好歇息了。”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水,“婉儿说,合璧宫的温泉对龙体好,臣妾陪您去住几日?”
安乐公主的金釧在袖中晃出轻响,她看著韦后放在中宗后心的手,突然笑道:“是啊父皇,去合璧宫吧,那里的桃开得正好,儿臣陪您下棋。”
中宗看著她们一唱一和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的目光扫过殿外的星空,那里的北斗星歪歪扭扭,像被人掰断了似的。他想起李重俊临死前的眼神,想起李隆基在潞州城头的决绝,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皇帝,活得像个笑话。
“朕不去。”中宗推开韦后的手,重新坐回龙椅,腰杆挺得笔直,“朕就在这紫宸殿,看看你们能翻出什么浪。”他抓起案上的玉璽,紧紧抱在怀里,“只要朕还活著,这江山就还是李唐的!”
韦后与安乐公主交换了个眼神,母女俩的目光在烛火里碰出毒光。殿外的梆子敲了三更,夜色像浓稠的墨,將紫宸殿裹得严严实实,连星光都透不进来。
安乐公主悄悄退了出去,百鸟裙的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的风熄灭了廊下的一盏宫灯。韦后依旧站在中宗身边,凤袍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条伺机而动的蛇。
“陛下,喝口茶吧。”她端起新泡的雨前茶,茶盏里的水面映出中宗苍白的脸,“凉了就不好喝了。”
中宗看著茶盏里晃动的人影,突然笑了,笑声在寂静的殿里格外刺耳:“这茶,朕不敢喝。”他將玉璽抱得更紧,“当年武则天赐的毒酒,朕还记得滋味。”
韦后的手猛地收紧,茶盏在掌心微微颤抖。她看著中宗怀里的玉璽,又看了看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突然觉得,这碍眼的皇帝,是时候该“歇息”了。
三更的梆子声在宫城里迴荡,紫宸殿的烛火明明灭灭,映著君臣、夫妻、父女之间的裂痕,像一张即將破碎的网,罩著风雨飘摇的李唐江山。而在潞州城的春夜里,华黔云与苏綰的新房里正燃著红烛,红绳繫著的剑与鞭,在烛火里泛著温暖的光,与洛阳的宫闈形成两个世界,却又被无形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