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秋雨总带著股挥之不去的潮气,润州城外的竹林里,腐叶在脚下碾出细碎的声响。华黔云的绕指柔剑斜斜倚在竹节上,剑穗的红绸缠著半截刚从土里刨出的狼毫——这是突厥使者特有的笔,笔尖还沾著未乾的墨,墨色里混著极细的沙粒,与漠北的风沙同出一源。
“头儿,前面的破庙里有动静。”秘云卫的“土拨鼠”从树根后探出头,鼻尖沾著泥屑。他最擅长追踪踪跡,此刻手里捏著片染血的麻布,布纹里织著极小的狼头图案,“是突厥的『狼牙卫,昨晚在运河边杀了咱们三个弟兄,抢走了那箱假帐册。”
华黔云的指尖捻起那截狼毫,墨跡在指腹晕开,带著股刺鼻的羊膻味。这是太平公主故意放出的“诱饵”——那箱假帐册里,夹著润州军械库的布防图,图上的巡逻路线標得错漏百出,显然是给狼牙卫设的陷阱。
“他们以为拿到了真东西。”华黔云的绕指柔剑突然轻颤,剑穗的红绸无风自动,“破庙里的香火味不对,混著突厥的酥油味,至少藏了二十人。”
土拨鼠从腰间解下火摺子:“要不要烧了这庙?”
“不必。”华黔云的目光扫过竹林深处,那里的晨雾里藏著道青影——是苏綰派来的药童,手里捧著个陶罐,里面是用曼陀罗和迷迭香熬的药烟,“让他们把帐册带出去,咱们跟著,看看他们的老巢在哪。”
破庙的木门虚掩著,门缝里透出酥油的香气。华黔云的绕指柔剑贴著竹身滑出,剑穗的红绸缠住根垂落的藤蔓,轻轻一盪,整个人如夜鸟般落在庙顶的横樑上。瓦缝里漏下的光,照亮了庙里的景象:十几个戴狼皮帽的汉子围著个高鼻深目的老者,老者正用那截狼毫在帐册上批註,指尖的银戒指在火光里晃出冷芒。
“这布防图是真的?”个疤脸汉子操著生硬的汉话,手里的弯刀在靴底蹭著,“润州军械库的巡逻队,真的会在寅时换岗?”
老者冷笑一声,银戒指敲著帐册:“太平公主府的王德福亲手画的,还能有假?等咱们拿到军械,就顺著运河直抵洛阳,毗伽可汗的铁骑已经在边境等著了,到时候……”
话音未落,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老者脸色一变,对疤脸汉子使了个眼色:“撤!按原计划去码头,乘船回漠北!”
狼牙卫的人鱼贯而出,动作迅捷如狸猫,怀里都揣著那箱假帐册。华黔云伏在横樑上,看著他们消失在晨雾里,突然对藏在神龕后的土拨鼠打了个手势——跟上。
竹林外的官道上,三辆马车正候著。狼牙卫的人刚要上车,道青影突然从树后闪出,正是苏綰派来的药童。少年抱著陶罐“不小心”撞在疤脸汉子身上,陶罐摔在地上,药烟腾起的白雾瞬间瀰漫开来。
“什么东西?”疤脸汉子刚要拔刀,突然觉得头晕目眩,手里的弯刀“哐当”落地。周围的狼牙卫也纷纷软倒,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只有那高鼻老者反应快,捂著口鼻往马车后躲,却被道青影拦住。
华黔云的绕指柔剑抵在老者咽喉时,晨雾刚好散开。老者看著少年眼底的寒意,银戒指突然弹出根毒针,却被剑穗的红绸缠住手腕。“你是谁?”老者的汉话突然流利起来,“太平公主派你来的?她想杀人灭口?”
“我是来清帐的。”华黔云的剑穗扫过他怀里的帐册,假布防图飘落在地,“韦后倒了,你们这条线早就该断了,偏要有人给你们递假消息,让你们以为还有机会。”
老者的脸色瞬间惨白。他看著倒在地上的手下,突然明白过来:“是太平公主!她故意让王德福给我们假图,再借你的手除了我们,好让她乾乾净净接手韦后的势力!”
华黔云没说话,绕指柔剑轻轻一挑,老者的银戒指落在掌心。戒指內侧刻著行突厥文,土拨鼠凑过来辨认了半天,低声道:“是『洛阳联络人:莲。”
莲。太平公主的小字。华黔云捏碎银戒指,里面藏著半张羊皮卷,画的是洛阳城的密道图,终点赫然是紫微宫的御书房——这才是狼牙卫真正要带回去的东西。
“这图是哪来的?”华黔云的剑尖抵住老者的下頜,剑穗的红绸缠著他的髮髻,“谁给你们的?”
老者突然狂笑起来,笑声里带著绝望:“你以为太平公主真的乾净?这密道图是她三年前亲手交给毗伽可汗的!她说等她当了女皇帝,就割让江南三州给突厥!现在她想过河拆桥,没那么容易!”
话音未落,老者突然猛地撞向剑尖。华黔云猝不及防,绕指柔剑刺穿了他的咽喉。老者倒在地上,嘴角还掛著诡异的笑,仿佛在说——你看,我没骗你。
土拨鼠检查尸体时,在老者的靴底发现个夹层,里面藏著封信,是用突厥文写的,结尾盖著个模糊的莲印。“头儿,这信……”
“烧了。”华黔云的声音冷得像晨雾,“不管真假,都不能留。”
火焰吞噬信纸的瞬间,华黔云望著洛阳的方向,突然觉得这潭水比想像中更深。太平公主清除突厥暗线,到底是为了撇清关係,还是为了掩盖更隱秘的交易?老者临死前的话,是真的泄愤,还是太平公主故意留下的最后一道障眼法?
“剩下的狼牙卫怎么办?”土拨鼠踢了踢昏迷的疤脸汉子,“送官吗?”
“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华黔云的绕指柔剑在马车的木板上划著名,“润州军械库的巡逻队,確实会在寅时换岗,只是换岗的是秘云卫的人。”他对药童使了个眼色,“把他们弄醒,让他们『顺利摸到军械库门口。”
半个时辰后,润州军械库的警钟响彻云霄。疤脸汉子带著残余的狼牙卫刚摸到墙角,就被早有准备的秘云卫围了个水泄不通。弓箭上的火光映著他们惊恐的脸,怀里的假帐册散落一地,成了铁证。
“头儿,这招『借刀杀人真妙!”土拨鼠看著被押走的狼牙卫,突然觉得后背发凉——太平公主设的陷阱,被他们改成了清除暗线的网,而这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
华黔云站在军械库的城墙上,望著晨雾中的运河。水面上飘著艘乌篷船,船头立著个穿青布衫的人,正往洛阳的方向眺望——是太平公主府的管事,显然是来“確认”陷阱是否奏效的。
四目相对的瞬间,青布衫的人突然拱手,转身消失在船舱里。华黔云也转身下了城墙,绕指柔剑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秘云卫的弟兄们在清理战场时,发现狼牙卫的马车上,除了假帐册,还藏著二十坛西域的葡萄酿,坛底刻著极小的“回春堂”字样。而回春堂的药材帐上,太平公主府的採买记录里,恰好有二十坛“药材”的入库记录。
“这酒……”土拨鼠的手指在坛底的刻字上摩挲,“是回春堂给的?”
华黔云打开一坛酒,醇香中混著极淡的杏仁味——是剧毒“牵机药”的味道。他突然明白,太平公主不仅想借他们的手除了狼牙卫,还想让他们死得“像韦后余党”,用这毒酒坐实他们与回春堂的关係,彻底撇清自己。
“把这些酒送到洛阳,交给陈玄礼。”华黔云將酒罈重新封好,绕指柔剑的红绸在坛口系了个死结——这是秘云卫的暗號,意思是“剧毒,需慎查”。
晨雾渐渐散去,润州城的轮廓在阳光下清晰起来。华黔云望著运河上远去的乌篷船,突然对土拨鼠说:“查回春堂的药材来源,特別是西域的葡萄酿,看看除了给狼牙卫,还送到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