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玄武门的守军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葛福顺率领的三百羽林精兵举著火把,像条火龙般卷到宫门前,火把的光映在他们的甲冑上,泛著嗜血的红。
“奉陛下令,诛杀叛党!”葛福顺的吼声撞在城楼上,震得檐角的铜铃乱响。守门的校尉刚要喝问,已被一箭射穿咽喉,尸体从城楼直挺挺地坠下来。
羽林营的士兵们面面相覷。这些日子葛福顺已暗中调换了不少亲信,此刻见领头的是他,又听说是“陛下令”,多半便知是衝著常元楷来的。有人犹豫著拔刀,有人乾脆扔掉了兵器——谁都清楚,太平公主与陛下的较量,今夜总要见个分晓。
宫门被撞开的巨响惊醒了沉睡的皇宫。王毛仲带著龙武军直扑羽林营左营,常元楷正搂著小妾酣睡,被破门而入的士兵拽下床时,还赤著脚。他看清来者是王毛仲,忽然就瘫了,嘴里喃喃著“我降……我降……”,却被葛福顺一刀削断了脖颈,滚烫的血溅在帐幔上,像开了簇妖异的。
同一时刻,宰相萧至忠的府邸也响起了廝杀声。这位太平公主最倚重的文臣,此刻正穿著睡衣在书房烧毁密信,火苗舔舐著信纸,映出他惨白的脸。当陈玄礼的亲兵踹开房门时,他手里还攥著半张没烧完的节度使名单,上面“陇右”“朔方”的字样清晰可见。
“萧相,別来无恙。”陈玄礼提著刀走进来,刀上的血珠滴在地毯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陛下说,念在你曾为大唐效力,留你全尸。”
萧至忠望著满地的狼藉,忽然笑了,笑声里带著哭腔:“我辅佐公主,何尝不是为了大唐?李隆基年轻气盛,怎知朝堂险恶……”话未说完,已被亲兵用弓弦勒住了脖颈,挣扎片刻便没了声息。
岑羲的死则更显仓促。他被从被窝里拖出来时,还在念叨著“我是宰相……你们不能动我”,直到冰冷的刀锋贴上脖颈,才终於明白权力在刀兵面前,不过是张薄纸。
天快亮时,皇宫与朝堂已被李隆基的人彻底控制。陈玄礼提著常元楷、萧至忠等人的首级,跪在紫宸殿外请功,血水顺著台阶往下淌,在晨光里泛著暗红。
李隆基站在丹陛上,望著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如今成了冰冷的首级,忽然觉得一阵疲惫。他挥了挥手:“都拖下去吧。”声音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种尘埃落定的空茫。
“陛下,太平公主不见了。”葛福顺上前稟报,语气里带著些惶恐,“搜遍了公主府,只找到些金银细软,人像是提前跑了。”
李隆基的目光投向终南山的方向。那里云雾繚绕,像藏著无数秘密。他知道这位皇姑的性子,绝不会坐以待毙。“传令下去,封锁终南山所有路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终南山深处,太平公主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间穿行。华贵的宫装被荆棘划破了无数道口子,髮髻散乱,脸上沾著泥灰,早已没了往日的雍容。身后隱约传来追兵的呼喊,她嚇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钻进一片竹林。
竹林尽头竟藏著座无名道观,青瓦石墙,门前种著株歪脖子松树。太平公主踉蹌著扑到门前,用力拍打著木门:“开门!快开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张素净的脸。是位年轻道姑,穿著洗得发白的道袍,手里还握著柄扫帚。“施主可是迷路了?”她的声音像山涧的清泉,透著股清凉。
太平公主衝进观內,瘫坐在地上,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这些年她算计过无数人,踩著鲜血往上爬,从未掉过一滴泪,此刻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哭得浑身发抖:“我……我一生爭权,机关算尽,如今眾叛亲离,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道姑放下扫帚,静静地看著她,忽然指向门外的松树:“施主请看那松。”
太平公主顺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松树生在岩缝里,根系盘虬臥龙般抓著岩石,枝干却挺拔向上,直插云霄。“它生在贫瘠岩缝,爭阳光、夺雨露,好不容易长成参天木,”道姑的声音很轻,“可一旦狂风骤至,枝繁叶茂反成累赘,容易被连根拔起。你爭了一辈子,贏了权力,输了人心,又何苦?”
太平公主愣住了。她想起母亲武则天曾说她“太像我,却又太不像我”,母亲贏了天下,也贏了敬畏,而她呢?身边的人要么是贪图富贵,要么是畏惧权势,真到了危急关头,没一个肯真心帮她。
“我……我回头已晚了。”她苦笑一声,眼角的皱纹里还沾著泪痕。
道姑转身进屋,端来一杯清水,递到她面前:“此水饮下,可忘前尘。只是世间事,有因必有果,忘得了记忆,逃不掉因果。”
太平公主望著那杯清水,犹豫片刻,还是一饮而尽。水入喉时带著丝甘甜,隨即一股暖意蔓延全身,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往事忽然就模糊了,心里只剩下种久违的平静。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为何会在这里,只觉得阳光透过窗欞照在身上,很暖。
三日后,追兵还是找到了道观。太平公主被从蒲团上拉起来时,眼神有些茫然,仿佛还没从那场短暂的安寧中回过神来。直到被押到李隆基面前,她才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诡异。
“陛下,你贏了。”她的声音很轻,带著种解脱的释然,“但我输的不是权谋,是天意。”
李隆基皱眉:“什么天意?”
“何仙姑告诉我,”太平公主望著远处的终南山,眼神飘得很远,“人心即天意。你贏了人心,自然贏了天下。”
她没再说话,闭上眼时,嘴角还带著丝笑意。刽子手的刀落下时,阳光正好穿过云层,照在紫宸殿的金砖上,亮得有些刺眼。
李隆基站在殿內,望著终南山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陈玄礼捧著太平公主的供词进来,上面罗列著她联络的所有节度使,墨跡已有些乾涸。
“陛下,该处置了。”
李隆基摇了摇头,將供词丟进炭盆:“不必了。”他走到窗边,看著宫墙外新生的柳枝,“天下刚定,该让百姓喘口气了。”
炭盆里的供词渐渐化为灰烬,像那些爭斗了半生的恩怨,终於烟消云散。长安城的风里,终於有了些春天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