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晨光终於驱散了连日来的血腥气，紫宸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著温润的光泽。李隆基身著袞龙袍，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阶下的文武百官，殿內肃穆得只闻香炉里沉香燃烧的轻响。
“太平公主谋逆已平，朝堂肃清，此乃眾卿协力之功。”李隆基的声音沉稳有力，带著一种尘埃落定的威严，“今日，当论功行赏。”
吏部尚书捧著封赏名册出列，朗声宣读：“龙武军將军王毛仲，率军平叛，身先士卒，封辅国大將军，食邑三千户；羽林营中郎將葛福顺，诛杀叛將常元楷，夺取玄武门，封左威卫大將军，食邑两千户……”
被点到名的將领依次出列谢恩，甲冑碰撞的声响在殿內迴荡，带著建功立业的意气风发。陈玄礼站在武將前列，一身银甲被晨光镀得发亮，他双手按在佩剑上，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对周遭的喧囂充耳不闻。
名册读到中段，吏部尚书顿了顿，提高了音量：“禁军大將军陈玄礼，掌宫城宿卫，平叛之夜亲率亲兵控制紫宸殿，斩杀叛相萧至忠，护驾有功，封镇军大將军，食邑两千五百户，赐丹书铁券，子孙可袭爵三世。”
殿內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嘆。镇军大將军位列正三品，是禁军將领能达到的最高阶位，而丹书铁券更是免死的殊荣，可见陛下对陈玄礼的信任与倚重。
陈玄礼稳步出列，甲冑的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单膝跪地，动作乾脆利落：“臣谢陛下隆恩。然平叛之功，非臣一人之力，皆赖陛下运筹帷幄，將士用命。臣不敢独揽封赏。”
李隆基看著他，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从潜邸时的亲卫到如今的禁军统帅，陈玄礼始终像块磐石，无论风雨都稳稳地立在身边。春猎时布防的谨慎，平叛时决断的果敢，还有华黔云死后那夜，他红著眼眶转述“勿忘黎民”的嘱託……这份忠勇，配得上这样的奖赏。
“你当得起。”李隆基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肯定，“从驪山布防到玄武门平叛，你步步稳妥，护住了朕，也护住了这皇宫。丹书铁券，是朕给你的承诺——只要大唐不亡，陈家便永远有立足之地。”
陈玄礼叩首在地，额头触及金砖的瞬间，喉间有些发紧。他想起华黔云冰冷的手，想起那些倒在宫变中的士兵，忽然觉得这封赏沉甸甸的，不仅是荣耀，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李隆基微微頷首，目光转向队列中一个身著素色朝服的身影——那是薛崇简，太平公主之子，也是这场宫变中最特殊的参与者。自太平公主谋逆的跡象显露，薛崇简便屡屡暗中传递消息，甚至在平叛之夜亲自带人守住了公主府的密道，断了太平公主最后的退路。
“薛崇简。”李隆基的声音温和了几分。
薛崇简闻声出列，他身形清瘦，眉宇间还带著几分连日奔波的疲惫，却难掩一身风骨。他躬身行礼时，动作虽恭敬，却无半分諂媚：“臣在。”
殿內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带著好奇与审视。谁都知道他是太平公主的亲生儿子，却在关键时刻站在了陛下这边，这份抉择，需要何等的勇气。
吏部尚书高声宣读：“薛崇简，虽为逆党之亲，却深明大义，屡献密报，平叛之夜亲守密道，阻断逆贼退路，功不可没。特封卫尉少卿，食邑一千户，赐黄金百两，许其保留薛氏宗亲身份，不入宗正寺看管。”
这封赏看似不如武將们显赫，却藏著李隆基的深意——卫尉少卿掌宫门禁卫，是皇帝近臣；保留宗亲身份，则意味著彻底摆脱“逆党家属”的枷锁，堂堂正正立於朝堂。
薛崇简叩首在地，声音平静却带著一丝颤抖：“臣……谢陛下不杀之恩，更谢陛下信任。臣此生定当以死报效，绝不负陛下今日之仁。”他抬起头时，眼眶微红，没人知道，为了这份“深明大义”，他曾与母亲爭执到吐血，也曾在无数个深夜被“不孝”的愧疚啃噬。
李隆基看著他，缓缓道：“你父薛绍，当年与朕的姑姑太平公主成婚，本是一段佳话。朕知你身不由己，却能在关键时刻选择正道，这份心，比战功更可贵。”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郑重，“卫尉寺掌管宫禁，往后，朕的安全，也有你一份责任。”
“臣万死不辞！”薛崇简的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封赏继续进行，文臣之列的赵九也得了旨意：“秘云卫统领赵九，辅佐华黔云收集逆党罪证，稳定京畿，封定远將军，暂代秘云卫统领之职……”
赵九出列时，腰杆挺得笔直，眼眶却泛红。他接过圣旨，声音带著哽咽：“臣……谢陛下隆恩。只是臣有一事启奏，秘云卫能有今日，皆因前任统领华黔云……”
李隆基抬手打断他，目光转向殿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华府那盏彻夜未熄的白灯。“华黔云的功，朕没忘。”
他缓缓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龙椅扶手，发出轻微的声响。“华黔云，秘云卫前任统领，春猎之上，以身试毒，护朕周全；平日里，潜入险境，收集逆党罪证，为平叛立下首功。”
殿內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皇帝身上。
“朕今日下旨，追封华黔云为忠义侯，諡號『忠烈。”李隆基的声音陡然提高，带著难以掩饰的痛惜，“赐其府邸为忠烈祠，供后世瞻仰；其子嗣（若有）世袭爵位，永享国恩。”
“陛下圣明！”赵九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臣替华统领，谢陛下隆恩！”
陈玄礼也跟著躬身，心中一块大石终於落地。他知道，这不仅是对华黔云的告慰，更是陛下对所有忠臣的承诺——忠诚不会被辜负，牺牲终將被铭记。
封赏仪式结束后，眾臣散去，陈玄礼被单独留下。李隆基带著他来到忠烈祠的施工现场，这里原是华府的旧址，工匠们正在雕刻华黔云的石像，青石上的眉眼已初具轮廓，透著股锐利的英气。
“你看这石像，像他吗？”李隆基指著石像问道。
陈玄礼仔细端详片刻，点头道：“像，尤其是这眼神，和他当年在潞州时盯著敌军营地的模样，一模一样。”
李隆基笑了笑，从袖中取出那柄刻著“防人”的匕首，轻轻放在石座上：“这是朕给他的，如今物归原主。他护了朕一辈子，到了那边，也该护著自己了。”他转头看向陈玄礼，“你的丹书铁券，收好。但朕更希望，你永远用不上它。”
陈玄礼明白陛下的意思——丹书铁券是免死的凭证，却也意味著可能遭遇生死危机。他躬身道：“臣明白。臣此生唯有一愿，护陛下安康，护大唐太平，绝不让自己有机会动用这铁券。”
李隆基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甲冑传来：“有你在，朕放心。”
三日后，华黔云的灵柩出长安西门，前往江南。陈玄礼带著龙武军的士兵列队相送，甲冑在风中发出沉重的声响，像在为忠魂送行。他看著灵柩缓缓远去，忽然想起华黔云临终前的嘱託，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前路还长，他不仅要做陛下的盾，还要做那面提醒的镜，永远记得“潞州的麦田”，记得这天下的黎民。
紫宸殿的钟声远远传来，清越悠长。长安城的风里，终於有了太平的气息。那些在这场风波中逝去的忠魂，那些在抉择中坚守的人们，都將被鐫刻在大唐的史册里，成为这段岁月最厚重的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