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是这具身体所经歷的、按部就班的少年时光。
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选择了一个最接近表面真实的答案,语气平淡:
“练琴,上学。好像……没空想太具体。”
这是大多数像他们这样孩子的常態,听起来合情合理,却也像一层薄雾,掩盖了底下的沟壑纵横。
“哦。”林筱轻轻应了一声,听不出是失望还是早已料到。
她踢开脚边一颗小小的石子,看它滚进路旁的草丛。
“我有时候也会想,”她声音低了些,像在分享一个秘密,
“想很多年后的自己,如果真的成了演奏家,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她顿了顿,脚步放缓,目光垂向地上模糊的砖缝,仿佛那里面藏著未来的图景。
“很奇怪,那些宏大的场面,比如谢幕时的掌声,或者音乐厅的穹顶,反而不太清晰。钻进脑子里的,总是一些特別小的东西。”
她轻轻吸了口气,抬眼看前方昏黄的路灯,声音变得具体而温热,
“比如,每天练琴的那个房间,窗台上会不会养著一盆好活的绿萝;用的松香是不是还是现在这个牌子,闻起来像冬天的树林;下午四点的太阳会不会准时透过百叶窗,在谱子上划出一道道亮线,得小心別被晃到眼睛……”
她说著,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像是真的看到了那些平凡却安稳的画面。
“好像……好像这些东西摸得到、闻得著,反而比什么都真实,也更重要。”
江临舟侧头看了她一眼。她的侧脸在路灯渐变的光晕里显得柔和而清晰,眼神望著未知的远方,仿佛真的在凝视那些她想像出来的、尚未发生的未来碎片。
这种对未来的具象化描绘,带著一种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温度,与他脑海中那个失败者灰暗、压抑的过去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她表达的语言並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听起来……”他斟酌著用词,“挺舒服的。”
“嗯,”她点点头,像是得到了某种认同,嘴角弯了一下。
她终於转过脸来看他,眼神里带著一点好奇,一点探究,“那你呢?哪怕一点点比如,会不会想像自己还在弹琴?或者在做別的什么?”
这个问题更深入了一层。他不仅需要迴避那个沉重的过去,还需要面对这个“未来”。
一个他正在重新经歷、试图篡改结局的未来。
“钢琴大概是会的。”他回答得有些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充满迷雾的记忆里谨慎打捞出来的,“习惯了。像呼吸一样。”
这是真话,无论哪个他,都无法剥离钢琴的存在。
“至於別的”
他顿了顿,眼前飞快掠过的是另一个“他”潦倒失意的画面,那些灰败的、被他决意拋弃的可能性。
他轻轻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將其驱散。
“没想过。可能……不敢想太多。”
最后几个字,他声音很低,几乎像是自言自语,泄露出一丝与他平日冷静不符的、极其细微的茫然。
对未来未知的敬畏,或者说,对重蹈覆辙的深刻恐惧,在这一刻悄然探出头。
林筱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不寻常。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一种安静的目光看著他,那目光里没有评判,只有一种沉静的倾听。
她似乎在他过於简洁和克制的回答里,触摸到了一点点更深的东西,一些他不愿或无法言明的重量。
她不再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但这沉默因分享了某些未竟之言而显得比之前更加稠密。
走到一盏路灯下,光晕將她整个人罩住,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正对他。
她脸上漾开一个很浅却极其清晰的笑容,不是平日礼貌的抿嘴笑,而是嘴角自然上扬,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眼睛也弯了起来,像盛著路灯温暖的光。
“江临舟,”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里却带著一种柔软的篤定,“你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了不起的钢琴家的。”
她顿了顿,似乎为了强调这个判断並非空穴来风,又轻轻补充了一句,语气轻得像嘆息,却重重落在他心上:
“我总觉得。”
不是“我希望”,也不是“我相信”,而是“我总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