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你我一起在楼上睡。”
昨夜赵刃儿伤口未等处理好便已昏睡过去,杨静煦一人无力扶她上楼,夜里又怕她乱动牵扯伤口,索性就在楼下榻边按着她的手坐了整夜。
今日情绪几番起伏,又缺了安稳歇息,吃过饭两人都觉倦怠。
赵刃儿被半扶半推着上了楼,刚站稳,便瞥见那盏琉璃灯。昨夜疾风骤雨时,满室清辉皆是由此而来,她不由得多望了两眼。
杨静煦见她对着灯出神,索性将灯取来,递到她手里:“昨夜若没有它,我怕是不能把你的伤口处理得那么干净,说起来,你该谢它才是。”
“怪得很,”赵刃儿指尖碰了碰那颗发光的琉璃珠,“既无灯芯,又不发热,怎会这样亮?”
“听说是波斯的琉璃,”杨静煦道,“我猜是制作时掺了磷粉之类,也未可知。”
赵刃儿点点头,不置可否,将灯轻轻放回书案。
杨静煦已在榻边坐下,着手解外衫带子,见赵刃儿走过来,便对她说:“你睡里面。”
赵刃儿犹豫片刻,翻身上榻,在最内侧直挺挺地和衣躺下。
“起来,衣裳脱了。”杨静煦伸手推了推她。
赵刃儿摇摇头,一动不动。
“那你把左边胳膊露出来。”杨静煦放缓了语气,“万一夜里伤口裂了渗出血来,总不好弄脏了衣裳。”
赵刃儿听了,便坐起身,依言解开衣带,露出受伤的左臂。杨静煦将她拉得近些,仔仔细细又查看一遍,见伤口未再渗血肿胀,这才放下心来。
杨静煦取过衣裳,将琉璃灯盖住,满室清辉瞬间被黑暗吞没。
两人都累极了,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杨静煦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黑暗中,只见身边的人左摇右晃,睡得极不安稳,右手正无意识地想去捂左臂。她连忙伸手按住那只乱动的手,指尖触到一阵微微的颤抖。
赵刃儿猛地睁开眼,在昏暗中对上她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后轻轻挣了挣。杨静煦没有松开,反而握得紧了些。
“别动。”她的声音在黑暗里低低响起,带着几分刚从梦中挣脱的微哑。
赵刃儿便不再动,任由她握着。过了会儿,呼吸渐渐匀净绵长,似是真的睡熟了。杨静煦依旧没有松劲,只觉得掌心传来的温度,比身上盖着的狐裘褐被更要踏实些。
时近正午,秋阳懒懒地照进虞宅深处的偏院。
赵刃儿醒来时,榻侧已空。她起身时左臂伤处传来的抽痛,让她微微蹙眉。
下楼便看见炉火上温着的粥饭。杨静煦不知从何处翻出来一架棋枰,正往楼上走去。赵刃儿安静地用罢早饭,走到院中井边,单手费力地打水梳洗。清凉的井水拍在脸上,稍稍驱散了宿夜的疲惫。
“通济渠今日有新到的麻线,我去去就回。”她朝二楼窗口说道。
窗扉半开,杨静煦正拿着一卷棋谱临窗独弈,纤指间夹着一枚白玉棋子,目光一会儿落在书上,一会儿又看向棋盘,仿佛全然没有听见。
赵刃儿等了片刻,见没有回应,便转身走向书阁院门,脚踏过门槛时忍不住驻足回望,窗边人依旧执着棋谱,连眼睫都不曾抬起。
她走到平时进出的院角处,翻身而上,左臂的伤让她的动作比平日迟缓了些。轻巧落地时,青石巷道上秋叶簌簌作响,她贴着阴暗的小道疾行,眼风扫过两侧斑驳的墙影,一路尽力避开零星行人。
就在她即将走出坊门时,一缕清越的哨音如乌鸣骤起。音色玲珑,却似一枚冷针,直刺耳膜。
赵刃儿浑身一震,猛地转身。那哨声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勒紧了她的心脏。她几乎是本能地循声疾奔,左臂伤口被牵扯得撕裂般疼,冷汗瞬间浸出额角,却半点不敢慢下来。指尖扣住墙头砖石的刹那,她甚至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利落地翻墙而入,落地时气息已乱得不成样子。她的手伸进衣襟,紧紧攥住匕首。
抬头正对上二楼窗口那双含笑的眸子。杨静煦斜倚窗边,指尖悠闲地转着那枚黄杨木哨,棋局依旧铺在面前。
“方才忘了说,”她语声轻缓,挑眉含笑,带着几分得逞的狡黠,“我查了皇历,今天是朱雀值日,大凶,宜静养,不宜出行。”
秋阳透过黄叶,将楼上的一切都镀上一层浅金,远远看去,像一幅泛黄绢帛上的古画。
赵刃儿望着这光影里的人,忽然觉得伤处的疼痛都轻了几分。缓步上楼,在杨静煦身侧轻轻坐下,目光落在她指间的黄杨木哨上,神情温和。
“还记得你给我这个的时候吗?”杨静煦忽然开口,“那天你说,找不到你了就可以吹响它。”
“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曾用过?”杨静煦的声音轻了下来,“因为我不敢试。不试,就能永远相信这个承诺有效。一旦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