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院门被推开时,杨静煦正端坐窗边,指尖白色玉子在秋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一队皂衣衙役鱼贯而入,迅速封锁院落各处通道。最后进来的人身著紫袍玉带,正是婚礼那日出现在青庐的年轻官员。他缓步穿过庭院,在石阶前驻足,朝楼上拱手一礼:“本官阜阳郡公、右武卫将军宇文贽,兼摄洛阳县事。今日奉命追查要犯下落,惊扰娘子了。”
“将军请便。”杨静煦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宇文贽环视院落,推门走进书阁。一楼窗扉紧闭,光线暗淡。他行至榻旁,弯腰拾起一团染血的白布略作端详,随即拾级而上。
二楼书阁内,几排书架后面便是书房,一架屏风半掩床榻,唯窗边独弈的丽影清晰可见。
“秋窗独弈,娘子好雅兴。”他在书房门外驻足,目光扫过室内陈设。
杨静煦执棋的手稳如磐石:“将军可要手谈一局?”
“公务在身,不便叨扰。”他踱至窗边,用修剪整齐的指甲轻刮窗棂上一处暗色痕迹,碎屑在指间化作暗红,“昨日逆犯虞绰在流放途中逃脱,若其潜返故宅,娘子孤身在此,恐生不测。”
“将军多虑。妾已是虞氏弃妇,纵有贼人闯入,也无可图谋。”
“方才见灶房冷清,想必多日未起炊烟。”他的视线掠过木盆边缘的淡红水渍,“娘子若需庖厨之助,本官府中尚有几位江南厨娘……”
“粗茶淡饭足矣,不劳将军费心。”杨静煦截断话头,落子铿然。
宇文贽的目光忽而定在杨静煦执棋的素袖上,一点暗红血迹赫然在目:“娘子衣袖染血,可是受了伤?”
“是只野狸。”杨静煦垂眸瞥向袖口,声线微紧,“昨日窜入偷食,碰翻杯盏被碎瓷所伤。”
“这野狸伤得倒是不轻。”宇文贽取出楼下拾得的白麻布,其上血迹斑斑,正是昨日为赵刃儿清理伤口所用。
杨静煦喉间一紧,竟一时不能言语。
“说来也巧。”他把玩着布条,“昨夜救走虞绰的逆党手臂中箭,却仍能负人奔袭。这等身手,比野狸更要危险几分。”
“将军莫要小觑野狸。弱兽逼至绝境,亦会亮出利爪,届时血流五步,未必逊于刀剑。”杨静煦仰首直视,语声清朗,一片决绝之色。
宇文贽轻笑:“野狸终究是野狸,再通人性也变不成家猫。就如有些人,注定只能在苟且求生于暗巷之中。”
“将军此言差矣。”杨静煦目光回落棋盘,又将一枚白子落下,“野猫求生是天性,人类相残是选择。可前者拼上性命也只能伤一人,而后者才会流血千里,伏尸百万。”
“看来娘子对这野狸颇为用心。”
“不过是身世飘零,物伤其类罢了。”
楼下传来衙役禀报:“将军,各处均已查验,未见异常。”
宇文贽朝楼下略一摆手,深深注视杨静煦:“既如此,下官告退,改日再来拜会。”
行至楼梯口,他忽又转身:“昨日虞逆逃脱,陛下震怒,虞氏满门今晨俱已伏法……令夫虞二郎,亦在其列。”
他站在阴影里,身形晦暗,拱手行礼:“娘子,节哀。”
黑玉子“啪”地砸在棋盘上,震散满局经纬。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屏风后才传来压抑的吐息。杨静煦怔怔望着残局,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窗外秋风萧瑟,而这场对弈,方才拉开序幕。
赵刃儿自屏风后缓步走出,手中匕首漆黑如墨。她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先对杨静煦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无声地移至窗边,借缝隙确认官兵已撤离。
“人走了,但外面一定留了眼睛。”她声音沙哑,因方才过度紧张而口干舌燥。
“我曾听说过这位宇文将军,是徐国公宇文通的次子,市井间都称他‘笑面阎魔’。据传此人表面温文尔雅,办案手段却狠辣。先前他查抄兵部侍郎解家,也是先礼后兵,最后鸡犬不留。”
杨静煦没有抬头,依旧看着那盘被黑子砸乱的棋局,轻声道:“你刚才都听到了,虞家……满门伏法。”
赵刃儿身体一僵,狠狠皱起眉头,良久,才艰难地开口道:“是我。若非我昨日救了虞公……”她罕见地语带艰涩,那总是挺直的脊梁,因伤,更因牵连无辜的沉重,而微显佝偻。
“果然是你,”杨静煦转过身,声音很轻,却清晰,“阿刃,抬起头来。”
赵刃儿依言抬头,对上她平静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