脓血涌出,二娘手法娴熟地剔除腐肉,直到露出新鲜创面。原本一个小小的脓包,变成深可见骨的红色血洞。
“幸好发现及时。”二娘边说边用井华水反复清洗,“若让火毒入里就麻烦了。”
这时四娘取来烧酒,二娘再次为伤口消毒。杨静煦适时递上干净的布巾,动作稳得出奇,只有微微颤抖的衣袖泄露了她的心绪。
清创完毕,贺三郎正好采来新鲜马齿苋。二娘将草药捣烂,仔细敷在伤口上。
“这几日伤口需保持透气,每日换药两次。”二娘包扎妥当后叮嘱,“退热之前,咱们轮流过来守着。”
“我来。”杨静煦忽然接声,声音喑哑。
“夜里我过来替换你。”四娘道。
众人离去后,杨静煦端来温水,为赵刃儿擦去满头汗水。她的动作极其轻柔,每一个细微的触碰都透着小心翼翼。
“这些天……”她顿了顿,声音低落,“一直让你带着伤奔波,没能好好休养。”
赵刃儿呆呆地望着她低垂的眼睫,那里隐约闪着水光,却始终没有落下。这个曾经只会扑进她怀里哭泣的小公主,如今已经学会将泪水藏在心底。
“不怪你。”赵刃儿轻声道。
杨静煦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站起身,端着水盆出了房门。
剧痛与疲惫袭来,赵刃儿合上眼,昏昏沉沉就要睡去。朦胧间,她仿佛听见门外传来极轻的啜泣声,很快又消失在风里。
“小公主终究是长大了。”这个念头像一缕温凉的风,掠过她的梦境,让她嘴角不自觉牵起一抹欣慰的苦笑,带着几分释然,又藏着几分说不清的惆怅。
杨静煦轻轻掩上门,回到榻边坐下。
赵刃儿已昏昏睡去,但眉心仍微微蹙着。杨静煦凝视着她的睡颜,伸手极轻地拂开她额前一缕濡湿的发丝。正当她准备更换额上的巾子时,赵刃儿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怀中突然滑出一物,“嗒”的一声轻响落在地上。
是那柄从不离身的漆黑匕首。
杨静煦俯身拾起,指尖触到粗糙的刀鞘时,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柄匕首……她好像之前就见过。
不是清晰的记忆,而是一种模糊的感觉,像是从很深很深的梦里浮上来的碎片。阳光下有什么东西闪着金光,或者又在一个什么人的腰间晃动着……那时她还太小,大概只有三四岁,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她轻轻摩挲着刀鞘上被磨平的地方,那里隐约能摸到一点凹凸的痕迹。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觉得熟悉,这粗糙的漆面下,本该是流光溢彩的鎏金纹饰。
“水……”
一声沙哑的呼唤让她回过神来。杨静煦抬头,对上赵刃儿半睁的眼眸。
“好些了吗?”她连忙放下匕首,小心地扶起赵刃儿,将水碗递到她唇边。
赵刃儿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了几口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白天……吓到你了?”她的声音很轻。
杨静煦摇头:“没有。”
“去休息吧。”赵刃儿闭上眼,声音几不可闻,“我无妨。”
但杨静煦只是固执地摇头,帮她将被子重新盖好。赵刃儿不再说话,很快又沉入睡眠。
夜色凄冷,唯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杨静煦独自守在榻边,长时间的静坐让思绪漫无目的地飘散。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柄匕首上,漆黑的鞘身在昏黄烛光下宛如一道深不见底的阴影。
一把匕首生来就是为了割开什么——她漫无边际地想。就像有些人,生来就被赋予了特定的使命。匕首的价值在于它的锋利,那人的价值呢?是否也系于她能完成的任务?
她记得小时候在宫中见过的那些兵器,每一件都打磨得光亮照人,陈列在架子上供人赏玩。可这柄匕首却被涂得漆黑,仿佛生怕被人看见一丝光亮。就像身边这个人,把所有的锋芒都藏在沉默里,把所有的过往都埋进黑暗中。
铸造匕首的匠人可曾问过它,愿不愿意成为一柄凶器?就像当年决定赵刃儿命运的人,可曾问过她,愿不愿意走上这条不能回头的路?
杨静煦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刀鞘上的暗纹。她忽然分不清,究竟是赵刃儿握着这柄匕首,还是匕首早已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分不清,眼前这个人是她自己,还是别人期望她成为的模样。
烛火轻轻摇曳,在赵刃儿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那些伤痕,那些紧抿的唇角,那些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曾放松的眉头……这一切究竟属于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一柄被称作“赵刃儿”的利刃?
一道月光从窗缝里射进来,恰好照亮匕首的轮廓,也照亮杨静煦骤然清明的眼眸。
她要看到的,不是一柄完美的刀。
她要找到的,是那个被藏在层层伪装之下,真实的人。
夜色渐浓,杨静煦依然静静守着。这个夜晚,因一柄匕首而生出的念头,像一粒种子,悄悄落在了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