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戴着金丝眼镜,眼神锐利而审慎,脸上挂着一种程式化的礼貌微笑,让你感觉自己像是正在接受一场专业的答辩。
苏媚的父亲,苏教授,则是一个穿着中山装、手里拿着一本线装古籍的五六十岁的干练老人。
他看起来儒雅随和,但那种深植于骨子里的文化优越感,却比孟教授的直接审视更让我感到无所适从。
整个午餐过程,对我来说简直是一场酷刑。
孟教授从头到尾都在问我关于我的工作、我的家庭、我的收入、以及我在北京有没有房、房贷还有多少等一系列尖锐而现实的问题。
她问得极其专业、极其细致,就像在审计一份财务报表。
“小林啊,”孟教授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裁决感,“我们媚儿从小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你应该清楚。她对生活是有要求的,对美是有鉴赏力的。你一个工科男,天天跟代码打交道,你理解她的设计理念吗?你喜欢她看的书吗?”
“我、我当然理解,”我紧张得手心出汗,筷子几乎要拿不稳,“我们就是因为喜欢白先勇才认识的……”
“喜欢白先勇的年轻人多了去了。”苏教授这时开口了,他放下手中的书,目光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平静,“媚儿,你和小林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现在能给你感情上的慰藉,但婚姻不仅仅是风花雪月。他没有错,他很努力,但他身上的局限性,会随着时间,慢慢耗尽你身上那份独有的灵气。”
苏教授没有指责我,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而这份“事实”,却比任何指责都要伤人。
他的意思是:我林然,配不上他苏教授的女儿,我身上的“普通”和“平庸”,会扼杀他女儿的“高贵”和“艺术”。
我感觉我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冲,羞辱感像一把火,在我胸腔里熊熊燃烧。
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努力和上进,在他们眼中,竟然成了束缚苏媚的“局限性”。
坐在我身边的苏媚,脸色也变得异常苍白。
她几次想插话,都被她母亲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紧紧地握住了我放在桌下的手,她的手心,此刻也同样充满了汗水,但那份力度,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坚定的支持。
午餐草草结束。我们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出那栋充满书卷气和傲慢气息的教授楼时,北京傍晚的寒风吹在我的脸上,却浇不灭我内心那团屈辱的火焰。
我们一路沉默地走着,苏媚一直紧紧地抱着我的手臂,像是在给我无声的力量。
但我知道,我内心那个骄傲的、不服输的林然,已经被彻底击碎了。
走到一个僻静的公园长椅上,我们坐了下来。我松开她的手,双手捂住了脸,痛苦和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林然……”苏媚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伸手想要抱我,但我躲开了。
“苏媚,别说了。”我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他们说的对。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对!我就是个普通的程序员,我一年的收入,可能还不够你买几个名牌包。我的世界里,只有代码和房贷,没有你的《台北人》,没有你的设计,更没有他们追求的那种‘灵气’。”
我看着她,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给不了你那种生活,苏媚。你值得更好的人,值得跟一个能跟你谈论文艺复兴、能给你买下整个书房的人在一起。我不想成为耗尽你灵气的那个人……”
我没有说出口的,是我的恐惧。
我害怕她会因为父母的压力而动摇,害怕她会开始对比,害怕她会最终发现,我林然,真的是她爱情道路上的一个“局限”。
“所以呢?”苏媚看着我,眼神虽然含着泪水,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倔强。
“所以……”我的喉咙哽住了,但还是强迫自己把那句残忍的话说出来:“我们……分开吧。”
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捏碎了,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看着苏媚那张瞬间变得煞白的脸,所有的理智和爱意都在撕扯着我。
我是想让她自由,但更深层次的,是我在用这种方式自我保护,以避免将来被她抛弃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