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又到了熄灯时间,本就不多的小孩也回到休息室中。盥洗室空无一人,竟是这些天来阿尔切斯特唯一的独处时光。灯盏高悬,疏影伶仃。他将用品放到架子上,而骸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如果要选一种事物作比,阿尔切斯特会觉得男孩的声音像月光,干净,柔软;月光在夜色中引着人向前,有时又会染上一丝蛊惑。
他偏过头,看向身侧的镜子。骸披着单衣,在他看向镜子时也转过头来,他们的目光在镜中交汇——男孩已然来到自己身后了。
藏青的发,未被遮蔽的、藏青的眼。骸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身边。
这又是「六道轮回」的哪一道呢?阿尔切斯特不禁想到。
“你今天还好吗?”而男孩眼中的关怀也总是如此的情真意切,“因为早上的事,我很担心你。”
今天早上的事——他就知道。
诚然,说服卡尔洛是一件困难的事。但阿尔切斯特今早的表现是那样的镇定自若,列出的理由又是那样的合乎情理,卡尔洛能被他说服或许也并非没有可能——
才怪。这些理由骗骗那些普通小孩就得了,让他面前这个精明、敏锐的小凤梨头相信,真是想想就不可能。
「阿尔切斯特是特殊的。」骸想必已经抱持了这样的想法。
特殊到能让顽固的卡尔洛让步,那么他的身份肯定在家族间都要掂量几分。这也恰恰是骸最厌恶的。
阿尔切斯特当初确实没有想到,这个任务中最难的一步竟是获取一个六岁小孩的信任。
“骸?”他转过身来,有些犹豫道,“今天早上啊……”
“真的很险呢……”他斟酌着,语气与其说是后怕倒不如说是庆幸,“老实说,我也没有把握能帮到他们。”
一个尽管家庭在黑手党间位高权重,但本身却出淤泥而不染,对黑手党的行为深恶痛绝的正义孩子。这就是阿尔切斯特的新身份。
虽然博取信任这一步的难度加大了,但一旦骸相信了,那么这个新身份所附加的价值也会随之上涨。
“嗯?”听到回答,如他所想的一般,骸露出惊讶的神情,“担心的只是别人吗?”
他盯住阿尔切斯特的眼睛:“Gennaro难道一点都不害怕自己会被连坐吗?”
阿尔切斯特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不太自然,慌张地“诶”了一声,随后又吞吞吐吐地补充道,“当然也是害怕的……但那种情况下……”
“那种情况?”骸却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他重复了一遍阿尔切斯特的话,像是觉得好笑:“是说他们自欺欺人躲起来?还是其中一个揭发另一个?”
“但无论如何,”阿尔切斯特横起眉,一副不认可男孩说的话的表现,“因为这种事情而遭受惩罚是错误的——”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大家被送来这里实验本来就是错误的。”
“呵。”闻言,骸却轻轻地笑了,“Gennaro,你是讨厌黑手党吗?”
“但是,”他又凑近了些,而阿尔切斯特的背后就是置物架,退无可退了。
那只藏青的眼睛仿佛有着某种摄人心魄的能力,他凝视着阿尔切斯特,问说:“无论是卡尔洛先生,还是这里的研究员。你不觉得他们对你很不一样吗?”
阿尔切斯特移开目光,不肯直视着骸了。
“啊。”他语气怏怏,“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虽然已经解释过了,但不管怎么看,最后一个独自来到这里的Gennaro都是最特殊的。”没有任何迟疑,骸将阿尔切斯特这些天来的异常一一列举。
“研究员给你安排的实验总是比别人轻松,家族成员对你的态度也格外恭敬;今早你听到广播后居然也一点都不慌张,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甚至严苛如卡尔洛,都肯为你网开一面。”
骸越说越快,越说越流畅,那张素来平静的脸上显示出一种势在必得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