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又这样……近乎粗暴地……占有了林姑娘……
这……这哪里是“多情”二字可以概括的?
这分明是……是……有些荒唐了!
她看着麝月那带着一丝红晕却又坦然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她们这些人……在二爷心中……或许……都只是他这份“多情”的……注脚罢了。
宝玉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纷乱的梦境像破碎的琉璃,扎得他心神不宁。
时而是黛玉那双含悲带怨的眼睛,时而是探春光洁如初却透着疏离的脸庞,还有湘云那强颜欢笑的模样。
天刚蒙蒙亮,他便醒了,怔怔地望着帐顶,昨夜发生的一切,如同潮水般清晰地回溯到脑海中。
尤其是他对黛玉那番近乎强取豪夺的行径,此刻想来,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当时的狂喜与冲动已经退潮,留下的是冰冷沙滩般的清醒与后怕。
他怎能……在她名分未定、心境未平之时,做出如此孟浪、甚至可以说是粗暴的事情!
他口口声声说爱她,珍惜她,可行动上却一再地伤害她、逼迫她。
袭人、探春、湘云……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他却险些又重蹈覆辙,在他最心爱的人身上,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我真是……混账至极!”【批:浊玉之滥情可观矣】他懊恼地低吼一声,猛地坐起身来。
必须立刻去见她,去道歉,去恳求她的原谅,哪怕她再给他几个冷脸子,说几句戳心窝子的话,他也甘之如饴,只要她能消气。
他匆匆洗漱,连早饭也顾不得用,便径直往潇湘馆去了。
清晨的潇湘馆,竹林间还氤氲着薄薄的晨雾,空气清冷而湿润。
紫鹃刚起身,正在外间收拾,见宝玉这么早赶来,脸上还带着宿夜未消的憔悴和显而易见的惶急。
“二爷怎么这么早?”紫鹃有些意外,但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低声道:“姑娘也刚醒,正在里面梳头呢。”
宝玉心下稍安,能梳头,总比昨日那般了无生趣地躺着要好得多。
他示意紫鹃不必通报,自己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黛玉果然正坐在妆台前,雪雁拿着一把玳瑁梳子,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那长及腰际、柔顺如瀑的青丝。
黛玉身上只穿着素白的中衣,外罩一件浅碧色纱衣,身形在晨光中愈发显得单薄。
她透过那朦胧的铜镜,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宝玉。
她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神里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有羞赧,有残余的怨怼,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宝玉走到她身后,铜镜里映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欲言又止的神情。
“林妹妹……”他开口,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和深深的悔恨。
黛玉没有立刻回头,依旧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有镜中那个显得局促不安的宝玉。她看着他那副诚惶诚恐、准备承受一切责难的样子。
宝玉见她神色虽淡淡的,却不再是昨日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林妹妹……我……”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鼓足所有的勇气。
“我昨晚……我真是……昏了头了……”他语无伦次地开始道歉,“我……我不该那样对你……我……我一时忘形……混账……该死……”他恨不得把天下所有贬低自己的词语都用上。
“我知道……我那些话……现今说来,更是显得……虚伪可笑……”
“可我当时……真的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他急切地说着,“你若生气……怎么罚我都行……只求你别……别再伤心……别不理我……”
他说着,眼圈又开始泛红。
黛玉透过镜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其实已经软了大半。
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那最初的震惊、屈辱和愤怒,已然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有对他昨夜那些笨拙却炽热情话的一丝隐秘回味,但更多的,是一种故意要让他难堪、看他懊恼的小女儿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