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拖着黑烟降落在空港,起落架砸在地面上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舱门打开,跳下来几个穿着杂乱、携带武器的人。他们迅速在舷梯周围拉起警戒线,开始卸货。
旧港区这边也涌出一群人。有穿着相对体面的商人,有眼神凶狠的帮派分子,也有衣衫褴褛、抱着一点可怜货物想换食物的平民。交易区瞬间嘈杂起来,叫卖声、争吵声、金属碰撞声混成一片。
沈徽星和顾白飞没有动。他们在等。
十二点零三分。旧港区东北角的护盾发生器准时发出一次轻微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闪烁。沈徽星的抑制圈同步传来一丝微弱的电流感——她的感知又冒头了,虽然只是一瞬。
“就是现在。”她低声道。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从藏身处冲出,压低身体,在残骸间快速穿行。沈徽星在前,凭借对地形的记忆和那偶尔闪现的感知预警,选择最隐蔽的路径。顾白飞紧随其后,薄荷绿的眼睛不断扫视四周,留意可能的巡逻者或监控探头。
五百米距离,他们用了四分钟。抵达护盾边缘时,正好赶上第二次波动——淡蓝色的能量屏障如同水波般荡漾,某个区域短暂地变薄、透明。
“跳!”
两人同时跃起,穿过护盾的薄弱点。沈徽星感到全身一阵酥麻,抑制圈发出一连串混乱的嗡鸣,但很快平息。他们落地,翻滚,躲进一堆废弃的货柜后面。
成功了。他们进入了旧港区。
但眼前的景象,与从远处看到的朦胧霓虹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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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港区的近景,是一场感官的暴力盛宴。
空气里混合着几十种矛盾的气味:劣质合成食物的油脂味、未处理的废水恶臭、焊接金属的焦糊味、某种甜腻的化学香料,以及无处不在的、属于拥挤人体的汗酸与绝望。
声音更是嘈杂得令人头痛:头顶生锈的管道里蒸汽嘶鸣,远处工坊传来液压锤的撞击,某家店铺用破喇叭循环播放走调的音乐,人群的喧哗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
而视觉……视觉是最疯狂的。
沈徽星抬起头,第一次真正看清旧港区的结构。
这里几乎没有“天空”的概念。建筑如同疯狂生长的金属真菌,从地面一直堆叠到近百米高的护盾顶端。楼房之间用简陋的天桥、缆索、甚至随意搭设的木板连接,形成错综复杂的立体迷宫。电线如蛛网般缠绕在每一处可固定的表面,有些还裸露着铜芯,不时迸出电火花。
墙壁是信息的战场。涂鸦、招牌、通缉令、寻人启事、帮派标记层层覆盖,新的盖住旧的,鲜艳的覆盖褪色的。全息投影在这里是奢侈品,大多数人用最原始的方式宣告存在:荧光漆、霓虹灯管、甚至直接烧灼金属表面留下焦痕。
光线从各个角度、以各种颜色射来。红色的“旅馆”招牌映在蓝色的“诊所”灯箱上,绿色的“赌场”光芒渗进黄色的“当铺”橱窗。这些光在潮湿的金属表面反射、折射、交融,最终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仿佛置身于巨大万花筒内部的幻觉。
而在这光怪陆离的背景前,是旧港区的人。
D级居民。大多数人和沈徽星一样,脖颈上戴着抑制圈,衣着破旧,眼神里混合着麻木、警惕和偶尔闪过的凶狠。他们挤在狭窄的街道上,像蚁群般流动:有人推着满载废铁的小车,有人抱着用布包裹的“货物”快步疾走,有人蹲在角落向路人兜售来路不明的小玩意。
也有一部分人看起来“过得更好”。他们穿着相对完整的衣服,抑制圈似乎经过改装或掩饰,步履从容,甚至有人携带着简陋的武器——□□、带电击功能的棍棒、焊接了刀片的机械臂。这些人通常是帮派成员、小商人,或者掌握了某种特殊技能的人。
沈徽星还看到了几个明显不是D级的人。
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腰间配枪的男人站在街口,冷漠地扫视人群——蓝羽军的低级士兵,旧港区名义上的“治安维护者”。但他显然对眼皮底下的非法交易视而不见,目光偶尔在某个体态较好的女性身上停留得久一些。
另一个方向,几个穿着绣有银色十字架图案白大褂的人快步走过,推着一辆装医疗设备的推车——锈银十字医疗军的外围人员。他们脸上的口罩和手套,与其说是防护,更像是在表达对周围环境的鄙夷。
“走。”顾白飞拉了拉沈徽星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去南城。”
两人融入人流,低着头,尽可能不引起注意。但两个十岁左右、浑身带伤、衣服虽然洗过仍显破旧的孩子,在旧港区依然显眼。几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带着评估和算计。
沈徽星感到脖颈上的抑制圈微微发热——它在记录她的位置、生理状态,并将数据上传。旧港区肯定有接收终端,蓝羽军或医疗军能随时调取信息。她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可以“遮蔽”信号的地方。
南城D级居民区在旧港区最南端,紧邻护盾边缘。这里的建筑更加破败,大多是直接用废弃货柜、船板拼凑的棚屋,层层堆叠,形成摇摇欲坠的贫民窟。街道狭窄得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地上流淌着不知名的污水,空气中弥漫着排泄物和腐烂食物的气味。
但这里也有一种扭曲的“活力”。棚屋之间拉起的绳子上晾晒着破衣服,孩子们在污水中追逐打闹,女人们在门口用简陋的炉子煮着可疑的糊状食物。一些敞开的门洞里,能看到里面堆积的零件、半成品的工具,或者正在进行某种地下交易。
沈徽星和顾白飞按照记忆中的地图,找到了一条相对隐蔽的小巷。巷子尽头,一栋三层高的、用船壳板拼接的建筑歪斜地立着,外墙爬满了锈蚀的管道。建筑入口没有门,只有一个用铁链挂着的破布帘。
帘子上用红漆涂着一个歪扭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是三道交错的闪电。
“就是这里。”顾白飞说,“‘火花旅馆’,南城最便宜的落脚点,不问来历,按天付钱。”
他撩开帘子,两人走了进去。
内部比外面更昏暗,只有几盏用能量电池供电的小灯提供照明。空气浑浊,混合着汗味、霉味和某种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大厅里摆着几张破烂的桌子,几个面容憔悴的人坐在那里,沉默地吃着盘子里的东西。
柜台后面,一个秃顶、脸上有烧伤疤痕的中年男人抬起头。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装着粗糙的机械义眼,红色的镜头伸缩对焦,发出轻微的电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