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出的每一个名字,有卫所的指挥僉事,有布政使司的参政、参议,有户部、工部的员外郎,甚至……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
骚动如同疫病般无声蔓延。
一些与江南商人素有往来,收受过“孝敬”、参与过“合伙”的官员,面如金纸,身体控制不住地打晃,汗水早已浸透中单,在緋红的袍服上洇出深暗、羞耻的汗渍。
然而,一股无声却更加恶毒的怨气,开始凝聚,化作无数道无形的尖针,狠狠刺向跪在最前方的胡楨!
就是他!
若不是他胡楨,仗著父荫和浙东清议,非要在此刻强出头,事情何至於此?!
皇上或许会查办沈家,但总需时日,总要走三法司的程序,大家总有转圜操作、丟卒保帅的机会!
可现在,这个蠢货逼得皇上彻底撕破了脸!用这种最粗暴、最不留情面的方式,把一切骯脏底细都晾在了这早朝上!
是他,把钱谦益……不,是他胡楨,把所有人都逼到了悬崖边上!
终於,在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宣读后,稽查司的陈观停了下来。
他將最后一份口供轻轻放在,后退一步,向著御座方向躬身:
“皇上,涉案主要人员罪证,已陈列完毕。”
整个早朝再次陷入死寂。
但这次的死寂,是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是等待最终审判的恐惧!
“胡楨。”
朱元璋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如同寒冰碰撞。
“现在,你还觉得,咱是在清理门户,保全咱大明的江山?还是在毁坏大明根基?”
胡楨的身体剧烈一震,他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抬起头。
那张曾经带著勛贵之后傲气与士人清高的脸,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
他想辩解,想说他是为了士大夫的体面,为了制约皇权的恣意……
但当他的目光撞上朱元璋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为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在这一刻,胡楨如遭雷击,彻底明白了!
从一开始,皇上就没打算跟他们做任何文人式的辩论!
皇上要的,根本不是道理上的胜负,而是事实上的碾压!是肉体上的清除!
先用江南案作饵,诱使他们这些自詡清流、与江南牵扯甚深的人跳出来,將所有底牌和立场暴露无遗。
然后,用这堆积如山的铁证,將他们和那些奸商蠹虫牢牢捆在一起,钉死在“通敌卖国”的耻辱柱上!
这是一场皇上精心策划、不动声色间已完成合围的歼灭战!
他们这些自以为聪明的棋手,其实从一开始,就是皇上棋局上的棋子,是註定要被清洗掉的障碍!
“咚”的一声闷响。
胡楨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彻底瘫倒在地,额头无力地抵著冰冷的地面,连疼痛都已然麻木。
朱元璋的目光,缓缓扫过脚下这群战慄的臣子,每一个被那目光掠过的人,都如芒在背,抖若筛糠。
最后他凝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
“毛镶。”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的亲军都尉府指挥使毛镶,立刻出列,单膝跪地:
“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