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从竹筐里取出干净毛巾：“擦擦脚，寒从脚起。地上湿冷，不擦干的话捂在鞋里，寒气容易入骨。”
远兮没想到他考虑得这么周到，接过水鞋和毛巾：“谢谢！”
许凌昀去开了闸，将稻田中的水排干，留下软烂的淤泥和在稻株间横行跳动的虾蟹。
他穿着水鞋踩进稻田中，右手持镰刀，左手微微一搂，右臂抡出一个有力的弧度，锋利刀刃划过稻秸，发出一片“嚓嚓”声，水稻齐刷刷地被割下来。许凌昀顺势拿稻秸将一搂割下的水稻扎成人字码，竖直立在稻田里，随后回头向远兮示意：“脚不能往上抬，鞋子很容易陷在泥里，要往前蹚，像这样……”他的脚在湿冷的泥水里朝前蹚行。
远兮点点头，学着许凌昀的样子，走下田埂，小心地落脚在两行稻株之间，与许凌昀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开始收割。
等真抡起膀子，才晓得人工收割水稻完全不似看起来那么轻松。力度太小，一刀割不断多少稻秆；力度过大，手臂挥不了几下，就酸得抬不起来，背部肌肉抽筋了一般，间或还有个头不小的螃蟹从脚背上爬过，即使隔着一层水鞋，都能感觉得到蟹爪划过鞋面时的触感。
远兮起身直一直腰，目送螃蟹越过她的脚背，爬向远处。
她忽然能理解那几个前来收割水稻的选手当时的心情，确实谈不上美妙。
“累了吧？你到旁边歇一歇，这里放着我来。”许凌昀把挂在身侧的水壶解下来抛给远兮，“今天太阳大，喝口水，润润嗓子。”
远兮接住他抛来的水壶，沉甸甸的。
想到他一直把水壶背在身上，还埋头割了那么多稻谷，远兮深觉自己还是太弱了。她拧开水壶盖，喝一大口温开水，旋即拧上壶盖，将水壶斜挎在身侧：“没事，我刚掌握到窍门，要趁热打铁才对。”
她额上有汗，短发有两缕滑落在眉毛上，少了些许平日的干练从容，可她眼睛熠熠生辉，亮晶晶如同宝石。许凌昀蓦地把那些客套话都咽了回去，笑着朝干劲爆发的远兮竖了竖大拇指：“加油！
把这片水稻收完，中午请你吃锅烧河鳗。”
埋头收割的两人谁都没注意身后主路上有摄像师扛着录影器材，藏在农场路旁行道树后，将这一幕悉数拍了下来。
两分地收割完，许凌昀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一擦头上薄汗，回头只见远兮一步三晃地往田埂上蹚去，两手撑着后腰，完全直不起身来，连忙几个大步追上她，双手在自己衣服上来回蹭几下，才伸手托住她的手臂：“辛苦你了！”
他手心的热度透过开司米毛衣和棉衬衫“辐射”到远兮皮肤上，仿佛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力量。
远兮不由得失笑：“以前读书时，和同学到乡间果园摘过樱桃、采过草莓，以为农村生活轻松惬意，今天才晓得错得有多离谱！农民殊为不易。”
她不过是帮忙干了一点农活，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分地的工作量，就已腰酸背痛，浑身上下像是被坦克碾过，整个人似要散架。
“你已经很厉害了。”
许凌昀倒不是同远兮客气。她一不嫌脏，二不嫌累，哪怕对农活并不熟悉，也始终咬着牙坚持到了最后，甚至还苦中作乐，几次伸手将来不及从她脚边爬开的螃蟹捉起来放到一旁，挥手小声催促：“快跑，不然大怪兽要追上来了哟！”
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温柔，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等回到田埂上，许凌昀轻轻放开远兮的手肘，探身取过远兮叠好放在台阶上的风衣，展开替她披上：“刚干完活儿，一身汗，风一吹当心着凉。”
他要忍一忍，才能没帮她脱水鞋穿袜子。
“谢谢！”远兮实在没力气屈膝弯腰，索性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伸长手臂去脱脚上的水鞋，因牵动肩背肌肉，那酸爽，直教人龇牙咧嘴。
许凌昀到底没忍住，待远兮穿好袜子，一把捞过马丁靴，俯身垂头，抬起她一只脚，替她套上靴子，系上鞋带，又帮她穿上另一只鞋。
远兮老脸一红，随即站起身来：“谢谢……”
“走吧，我载你。”许凌昀在她前头走上台阶，回到路面，伸手拉了远兮一把，然后骑上脚踏车。
远兮两条腿灌了铅似的，实在走不动路，遂不同他客气，踮脚侧坐在脚踏车后座上。
许凌昀叮嘱一句“坐稳了”，随后踩动脚蹬，二十八寸老坦克又快又稳地驶过路面。
阳光在头顶，风在耳边，路在眼前。
远兮微微闭上眼睛。
原来生活如此美好。
中午远兮跟着许凌昀挤在门卫室十平方米的空间里，吃老杨亲手做的锅烧河鳗。
河鳗是老杨头天晚上去养殖箱里捉的，黑背白肚皮，又肥又壮，活泼得很。
许凌昀和远兮推开门卫室的门时，老杨刚把处理好、剪断脊骨、皮肉相连的河鳗盘成一圈放到坐在米技炉上的铁镬子里，锅里的肥肉丁和葱姜末受热，正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气。
见许凌昀领着远兮进来，老杨半掩在纠结皮肉下的眼睛瞪了许凌昀一记，疾步走到一旁抓过挂在椅背上的保安帽戴上，瓮声瓮气地招呼远兮：“此间简陋，郁小姐随便坐。”
远兮朝老杨微笑：“我今天不请自来，跟着许先生来蹭饭，叨扰杨师傅了。”
老杨有些不自在地摆摆手：“你们坐，我去择菜。”
他捧起搁在身后架子上的一大盆豆苗就要往外走，远兮哪儿好意思枯坐等吃饭。
“择豆苗？这个我拿手，一起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