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兄弟先行告辞,回画廊去了。
王佩宁在前,一左一右挽住陶穆、冯宪珍,三人小声交谈,远兮与许凌昀自然而然,落后几步,跟着上了电梯。
电梯行至一楼,许凌昀按住电梯门,众人都走出电梯,这才最后一个自电梯内出来,迎头碰上一对正从会所旋转门内走进大厅的男女。
已先他一步看到这对男女的冯宪珍,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小昀。”
可是到底迟了,许凌昀一眼望见迎面向他走来的一双璧人,男的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一副成功人士造型,女的甜雅可人,湖蓝色日装礼服,裙外披着一件浅浅水蓝色呢斗篷,并肩站在一处,看起来再和谐美满没有。
两人遇见许凌昀,也不由得一愣,男人下意识捉紧了女伴手腕,随后流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大许,好久不见!最近在哪里发财?”
许凌昀还未作答,站在他对面的丽人含笑轻唤了一声:“凌昀,经年未见,你还好吗?”
又睇了一眼走出电梯站在许凌昀身边,还没来得及走开的远兮,软声问:“这位是?”
许凌昀心头百转千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倏然间他只觉得臂弯微微一沉,隔着西装与衬衫,传来一只手的温度,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肤,熨烫进骨子里。
是远兮伸手,轻轻勾住他的手臂,效仿对面丽人模样,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两位是……”
远兮生得纤长,即便穿烟粉色重磅真丝衬衫,大衣搭在一只手臂上,短发劲瘦的她仍带着一种天然的压倒性气质,显得对面女郎气弱许多。
许凌昀蓦地觉得,这一场巧得不能再巧的偶遇,并不似想象中那么难挨。
他伸手按住远兮搭在他臂弯上的手,声音不疾不徐:“多年没见过的朋友,曲鸿程,秦恩琦。”
他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笑,略垂了头,注视二人:“我一切都好,你们呢?”
曲鸿程仿佛就在等他这一问,有些迫不及待地炫耀:“我们很好!公司今年打算上市,恩琦刚刚怀了二胎。这不,刚才在隔壁看何大师画展,她经不得饿,所以过来吃饭。”
许凌昀闻言,点点头。
“该走了,妈妈在等我们。”远兮提醒他。
“是,我们还有事。”许凌昀对远兮微笑,笑里有太多言语难以形容的情绪。
他一直轻轻按着远兮的手,直到走出私人会所,也没有放开。
冯宪珍担心地望着儿子与远兮相偕走出旋转门,欲言又止。
王佩宁若有所思,一揽她肩膀:“哎呀,你看我!我们老阿姨逛马路,带他们年轻人做什么?让他们小年轻自己聊,我们逛我们的!”
她一边说,一边顶顶陶穆:“陶穆你说对不对?”
陶穆自然也察觉到几个年轻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你说得对。”
远兮遥遥目送三位女士手挽手走远,这才从许凌昀臂弯中抽回自己的手,指指滨江步道旁的长椅:“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过去看看江景?”
许凌昀没有拒绝。
两人靠坐在长椅上,一旁是一棵两人合抱粗细的银杏树,树冠伸展,午后阳光自枝叶之间细密地洒落在两人身上,金黄色银杏叶徐徐飘落,时间好似凝固在风里。
不远处浦江宽阔的江面上波光粼粼,江鸥跟随着船只,展翅翱翔,许凌昀望着缓缓流过的江水,思绪抽离,去得老远,仿佛他的肉身,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灰色的画面,昭示着剧情的晦暗沉闷。
那一天,他在公司里为原材料供货商拖延交货日期,迟迟不肯给他一个明确答复而焦头烂额之际,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忽然“嗡嗡嗡”振动起来,来电显示“老许”。他有心不接,但来人锲而不舍,挂断后再次打过来,如是几次,许凌昀到底还是伸手将电话自桌面上摸过来,按下接听键,凑到耳边。
电话彼端母亲虚弱而焦急的声音伴着背景中扰攘嘈杂的响动传进他耳中:“小昀,你快回来一趟!家里来了一帮人,穷凶极恶,说你爸欠钱不还,要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去抵债……”
他来不及细问,那头忽然有“哐哐”砸门的动静,一把粗拉拉的嗓子高声嚷嚷着:“开门!开门!兄弟们快来,把门撞开!老太婆躲在卫生间打电话,不要让她报警!”
母亲只来得及叫了两声“小昀”,通话便被切断。
他心头一跳,抓起扔在桌面上的钥匙站起身就往外走,迎头撞上打算推门而入的董秘书。
董秘书一手捧着记事本站在门口,一手按在门把上,维持一个欲推未推的姿势,她身后站着财务总监老吴。两人一前一后,好像都有话要说,然而看见他脸色铁青,手拿车钥匙,明摆着要出去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我赶时间回家,有事等我回来再说。”他对董秘书和财务总监草草说道,然后大步走出办公区,朝电梯方向跑去。
董秘书望着他风一样刮出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轻轻叹息,老吴摇摇头,拍一拍董秘书肩膀,转身走向他自己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