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力听父亲这么说,连连点头。
天禄哈哈一笑,竖了竖大拇指:“王叔,没想到您这么会算账。”
王叔说:“我是怕吃滚蛋包子,还好,还好,今儿吃的是大娘包的饺子。”
王大力将纸封推回去,推到天禄面前:“哥,咱们一块儿挺过去,没事儿!”
天禄也不推辞,点点头:“这几天你们俩要先歇着也行,大力如果想去别的地方做工,也别耽误,等天儿再暖和点,多问问去,生计要紧,多条路总不会出错。”
王叔说:“等等看吧。”
翠喜和天禄娘将热乎乎的面汤端到桌上。
天禄抬起头,看向翠喜,朝她笑笑。
翠喜故作轻松地抢着开口了:“正好我嫂子肚子越来越大了,做事不方便,我哥哥让我过去帮着他照顾家里,奶奶在那边,我也不放心。我过几天就走。”她语速很快,恨不得一口气说完。
“牛肉刘”既然暂时歇业,她便不方便留在天禄家了,即便两人之后会谈婚论嫁,现在还什么都不是,总得讲点规矩,免得被人看不起。翠喜不愿意被人看不起,更不愿别人说天禄的闲话。
天禄说:“等重新开张,你随时过来。”
“哎。”
“拿着,这是你的工钱。”虽然很艰难,但天禄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翠喜也有一个纸封。
翠喜接了,放到桌上,说:“谢谢天禄哥,我一会儿就收起来。”
将自己那碗面汤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吸了口气,抬头笑道:“我洗碗去!王哥王叔,你们喝完了吗?碗收了哈,大妈,您的也给我,还有天禄哥……”她喉咙一哽,来不及拿天禄的碗了,匆匆转身走到水缸旁边,还没舀水,啪嗒一声,泪水夺眶而出,落进了水缸里。
天禄被抓走的那天,翠喜已经搬回哥哥家住了,知道消息的时候是晚上,贵成回家警告她:“别去他家凑热闹!”
翠喜哪里听得进去,冲了出去,贵成要去拦,被奶奶拽住,啪地一下挨了个耳光,贵成怒道:“奶奶你干什么!打我做什么?”
奶奶骂道:“不要没良心!”这时候说话却利索了。
翠喜一路哭,一路快跑,天已经黑了,路过菜地,在田埂上狠狠摔了个跟头,风很大,是刮的北风,卷着天生的浓云,应该又快要下雪了。她恨自己步子小,跑不快,她找到了好多理由来恨自己,如果时间能倒回去就好了,如果那天她不去那小姐家送牛肉就好了,一切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天禄哥就不会被抓走。
翠喜放声哭着,前方好黑,她害怕,但这害怕绝不是因为泪水模糊得她看不清路,也绝不是因为这片菜地很荒凉,有人说这儿曾闹过鬼。翠喜不怕鬼,因为她在今天明白,这世上有比鬼还可怕的人和事。
她怕天禄出事,怕天禄被人打,他那么要强的性子,一定会吃亏的。
终于跑到了半步桥,小院子的门敞开着,屋子里亮着灯,依稀看着院子里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变得乱七八糟,翠喜竟有种虚幻的轻松,她揉揉眼,希望之前的一切仅仅是个噩梦,天禄还好好地在家里呢。
她慢慢走进去。
天禄娘一个人坐在北房里,手扶着额头。
一盏孤灯在桌上,小小火光,轻轻摇晃。
“大娘。”
翠喜走过去,坐到天禄娘身边,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到自己手中。
天禄娘没吭声,也没动。
翠喜极力忍住不哭,虽然在外头她哭得那么厉害,但见到天禄娘,她将所有眼泪全逼了回去。
“天禄哥被抓走了?”
天禄娘点点头。
“王哥王叔呢?”
“我让他们去别的地方住,”天禄娘有气没力地说,“我现在,照应不了他们,他们也照应不了我。”
翠喜紧紧握着她的手。
“大娘,怎么办啊。”她喃喃道。
天禄娘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大喜子,你问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人一辈子遇到的事多得去了,好的歹的,落到自个儿身上就得接着,不接还不行。只要天塌不了,日子还得照常过,着急没用。”天禄娘顿了顿,接着又道,“再说这是谁定了规矩,人这一辈子一点儿不如意都不能有?一点儿大麻烦都碰不上?碰上了,你能拿它怎么办?”
翠喜喃喃道:“是啊。”
天禄娘笑了笑。
翠喜抬头瞧她,天禄娘的头发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