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田的指尖在桌案上轻画:“你们找人做点儿托架和匣子,把连丫头做的这些东西,装裱一下,这事儿就交你们悦昌来办了。”
柏涛应道:“好,好。”
立云和连翘都僵着,柏涛吩咐立云:“小子,还不快把花儿都接过来。”
立云说:“连姑娘,劳您驾,把花儿给我吧。”
她拿给他。
立云认认真真地用手指在每一朵绢花上丈量,睫毛低垂,不动声色,没有表情,一边量一边默记,片刻工夫便完成了,再将它们包在锦帕里,捧在手中,微微笑道:“好了,多谢姑娘。”
连翘的心慢慢变得冰凉,立云就像回过神来,向她鞠了一躬:“连师傅,您手艺好,邱立云拜服。”
玉田似笑非笑,又似不耐烦,拿起茶喝了一口。
连翘的眼圈儿红了。连柏涛都知道,立云这一拜,是将他和连翘的将来断了。
悦昌的人离开王府,连翘追了出来,急急忙忙朝柏涛行了个礼,跑到立云面前。
“邱师傅!您等等。”
立云瞅着她,微笑道:“怎么了,连姑娘?”
她被汹涌的泪意催逼着,只能硬生生忍,伸出手,像要伸向远处去够一个东西,那东西永远够不到。她将手里捏着的小布囊朝他伸过去:“这是我做的小玩意儿,送给您。”
他当然没有接。
她解释道:“是绿牡丹和黑牡丹,您说过要跟我一起去崇效寺看牡丹,可是没能去成,我就做了两朵绒花。”
她颤着手,那颤抖只有她知道,打开布囊,将两朵绒花拿出来。
立云的眼睛直直盯着这两朵花,道:“连师傅手艺好,我真是被你比下去了。”
连翘道:“邱师傅,我一直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情景,您对我真的很好……”她的声音哽咽,几乎说不下去,“隆宗门和白虎殿,原本就是一家儿的,不分高下,请您收下……我的一片心意。”
柏涛发话道:“立云,小里小气,拿着!”
立云摇摇头:“这花,邱立云不配拿。”朝连翘拱拱手,转身走了。
连翘胸腔发麻,双脚像是被钉到了地上,竟是一步都挪不动。
柏涛见立云走得急,只得对连翘道:“他小心眼儿,你别计较,我回去教训他!”走了两步又退回来,“闺女,不论怎样,自个儿的出路要紧,你得有个数,想好走哪条路,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知道吗?”
连翘听了这话,嘴角抽了一抽。
她回去,萨叔在等着她,他站在西院的门口,平静地看着她。
“王爷让我问你,你这头发,要不要留长了?现在就给个回话,只问这一次。”
她也很平静,一如以往的坚定,摇头道:“不留,短头发好。”
老萨的嘴角,很缓慢地倾斜了一下。
车夫的脚踩着地上的尘土落叶,沙沙地响,车轱辘飞快转动,碾着春风。
小顺子双手抱肘,小心翼翼地瞧瞧柏涛,又瞅瞅立云。他或多或少有点儿预感,因而觉得非常可惜:邱师傅和那连姑娘,只怕得绷了。
柏涛责备立云,语气严厉:“今天犯什么牛脖子,鼻儿脸儿的,敢跟王爷顶杠,这些年规矩白学了?耍小心眼儿,和连翘一小姑娘斗什么气儿?”
立云没表情,不回应。他看着前方车夫的肩背,磨得发白的衣服,车夫就是车夫,车夫是没有耳朵没有嘴的,对着他们说什么话都可以,车夫是只有脚的动物,会跑路就可以了。而他们是只有手的动物,会做东西就可以了。
“知道你别扭,不过,该认就得认。”柏涛继续说,他也看着车夫,看那双在地上奔跑的大脚。
立云嘟哝了一句:“认什么?”
“认命,”柏涛道,“知道自个儿的根底,才清楚以后该往哪儿使劲儿。小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就是觉得自个儿费尽了心思做的东西,不如别人一心两用打发出来的,你心里发着酸劲儿,是不是?”
立云的脸涨得通红:“没有,我只是觉得世道变了。”
柏涛哼了一声:“世道没变,要真变了就好了,梁子和连翘他们这样的人就会有好日子过了。连翘没你想得开,你心里清楚,所以你是守规矩的,你的日子差不了,而她,将来还不太好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