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回家咱们就都饿死。”
“跟我回南城找刘天禄!”
“要回去我就死给你看!咱不能再连累人家!”
“行!非要跟我犟是吧?!”贵成吼起来,“信不信我揍你!”
“我没犟。打女人不怕丢人啊你?”她顶嘴。
贵成的手扬到空中,停了半天,却是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行!你行!”
不再理她,待老枪头从台上下来,他走过去,磕了个头:“爷,吴翠喜是我妹子,蒙您照顾了,我给您磕头!”
“不是,她不是说你是残废吗?合着是骗我的?!”老枪头眼睛瞪起来,贵成仍跪在地上,老枪头骂他,“就看不惯你这种,一大老爷们,膝盖这么不值钱,起来!”
“爷,我叫您爷!您只要愿意,叫您祖宗也行!膝盖不值钱!跟一家几口冻死饿死比起来,下跪算什么?啊?您收了我吧,给多少钱随您,我拉过骆驼,有力气!这苦活儿我妹妹干不了,我来干!我求您了!这冰多硬,多冷啊,我妹妹哪干得了这划冰的活儿啊?!”
当着这么些人,他一个头一个头磕下去,冰地里,砰砰作响,翠喜站在一旁,无声地哭了。
老枪头拽贵成起来:“谁让她干啦?她自己愿意的。敢情我好心帮人,还被讹上了?得了得了,吴翠喜,你听你哥的话,下去吧,让你哥顶你。”
“不,我跟我哥一起干!我受得了苦!”翠喜擦擦泪。
老枪头手指晃**着指了她半天,没说什么。
从那天起,兄妹俩便都在什刹海的冰棚子里干活儿,数九寒天,冰冻三尺,这一年应该是北平最冷的冬天了。初一到初五停了五天,发了一次工钱,够过年买点儿米面肉蛋,贵成去估衣铺,给奶奶买了件旧棉衣,老人受不住冷。路上看到卖花的小贩,挑着一担水仙花、南天竹,都是过节时的喜庆花儿,有些沤烂了的花球堆在一旁,贵成说:“烂的多少钱?”
“不要钱。”
贵成看着捡了一个,揣兜里走了。
那天晚上翠喜在桌上看到这个花球,贵成媳妇说:“你哥给你的。也不知道养不养得活。”
翠喜摩挲着花球粗糙的纹路,轻声说:“养得活!大毛二毛三毛,跟姑姑来。”
叫上孩子们,找了个破碗,舀了水,将花球放到里头。
“姑姑这是什么?”
“水仙花。”
“花呢?”
“过几天就能看到了!”
花球发了芽,泡活了,过了一段时间,伸出花茎,长出花苞。孩子们守着它,她也会经常看看它,一直到穗子上缀满了花苞。花赶在立春前一天开了,最先的一朵,嫩黄的花蕊像蝴蝶的翅膀,轻轻地张开,花瓣攒足了力量,熬过了寒冬,一点点蹿起,绽放,最后简直是一朵一朵都在挤挤挨挨朝她笑。翠喜很高兴,从来没有这么浓的春天的气息,让她如此充满希望。
这三年,没法说!
鸭子桥的秦瞎子死了,南城狮子会的人都来了,连曾经被他打败过的雷不动也来了,灵堂上挂着簇新铜铃铛,绾着白绸子,斗大爷做的,影像框下蹲坐着条大白狗,活的,就是斗二爷,斗二爷也老了,眼皮都耷拉了,有人逗它它也不凶了,完全不搭理,也许它也在悲伤地想,秦爷、斗大爷和它,再不能一起遛弯儿了。
大破孝,开吊三天,甭管认不认识,进灵棚拜祭就发个帽子,外加一根孝带三个馒头一盘肉,吊孝的人往来不绝,轰动了鸭子桥和白纸坊。丧事最后一天,刘天禄回来了,带着老母亲,还有一个汉子,身上背着个麻布口袋。仨人给秦瞎子的影像鞠了躬,上了香,自到一处喝茶。轰的一声老街坊们全围了上去,向母子俩问长问短,斗二爷也从灵堂那儿跑过来,在天禄娘脚边摇着尾巴转来转去。天禄没见着金蛋,金四爷道:“小王八蛋毕了业,一会儿说做生意,一会儿又说要去教书,总之到处乱窜,没个正经。他一回来我就骂他,现在也不怎么回来了。我不管了!”又对天禄说起草奶奶的不知所踪,天禄心里十分愧疚。那个眼生的汉子站在一旁,瞧着比天禄年长,还高半个头,天禄娘说了会儿话,对汉子道:“常顺,把包袱卸啦。”白常顺听话地哦了一声,将口袋放到地上,问:“妈,放哪儿?”众人都奇了:“怎么这一出去小两年,多了这么个儿子来?”
天禄叹口气:“一言难尽!”转头对常顺道,“常顺哥,来,认识认识,以后这都是你街坊啦!”
从北平到召河这条羊道,一开始天禄是闷着头跟着撒巴他们走,分不清西东,当跑熟了,来来回回,三年就过去了。这三年,天生魁在口外关了几个分号,但保住了贩运羊马活畜的生意,危机算是挺过去了,撒巴和几个老掌柜都留在了张家口的分号,要天禄去北平将天禄娘和常顺也都接到张家口去。天禄回了北平,但却改了念头,托人带了封信给撒巴,说,他打算留在北平,并要借用马掌柜当年在南线阁的那三张门脸儿,租金照给,马巴一回来他立刻走人,原样奉还。
撒巴的回信很简单,四个字:“事儿!拿走!”
“牛肉刘”小饭铺就这样在南线阁重新开业了,老王父子找来,问天禄:“掌柜的,还要我们不?”
天禄让老王留下了,对大力说:“切面铺的老掌柜对你有恩,你不能舍了人家,我这儿不能留你。”
大力道:“哥,只要你招呼,我随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