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懿旨,登上了紫檀木高背靠椅。
索尼大声喊道:
“焚香明志!”
这种仪式,是努尔哈赤天命六年(1621年)正月十三日创立的。他企图以此来阻止和消除诸王贝勒、儿孙子侄之间的夺位斗争。二十多年来,这种“焚香明志”的办法,不仅没有使皇宫里夺位的残酷争斗消失,反而使它披上了一层色彩斑斓的外衣,神灵成了这个争斗的庇护人和裁决人。而这燃起的香火,却成了这个争斗公开展开的讯号。
依照索尼的喊声,济尔哈朗、代善、豪格、多尔衮、阿济格、多铎等恭立于香案之前,各旗固山额真和总管旗务大臣恭立于和硕亲王之后。因为镶蓝旗固山额真和总管旗务大臣都没有参加会议,由旗主贝勒济尔哈朗指定阿巴泰代表镶蓝旗参加这一仪式。济尔哈朗焚香三炷,众人一齐跪倒,济尔哈朗对着龙旗明志。誓词是:
蒙天父地母垂佑,承太祖太宗神威,吾辈励精图强,誓与明朝争锋。今议立嗣君,从公从众,有暗藏私心者,天神罪之!有觊觎皇位者,天神诛之!有为祸作乱者,天神灭之。焚香明志,天神察而鉴之。
在济尔哈朗信誓旦旦的过程中,多尔衮知道阿巴泰就跪在自己的身后,他觉得极不舒服,心里暗暗骂道:
“这头乱踢乱咬的骡子,确实被清宁宫收买了。今天,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事来!”
香烧过了,誓发完了,良心交给天神了,各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争斗开始了。
索尼从另一个太监托举的金盘里,拿起皇后的第二份懿旨,抛出了清宁宫关于嗣君人选的意见:
奉天承运。崇德八年八月十四日卯时,皇后懿旨:遵奉太祖皇帝遗训,嗣位人选,交由诸王贝勒会议议决。愿诸王贝勒,从公从众,同心谋国,择其能从谏而德行宽厚者,嗣承皇位。
清宁宫审时度势,思虑再三。太祖创立的基业,万不可因萁豆之争而瓦解;太宗灭明之宏愿,万不可因阋墙之斗而落空。一人之才有限,众人之谋无穷。太宗有皇子在,择其一而立之。如何?从众议而定。
索尼宣谕完毕,将懿旨交给济尔哈朗。太监们即离开崇政殿。
济尔哈朗环视大厅,神态庄严地说道:
“皇后懿旨,昭示已明,大家认为如何?”
大厅里死寂一样的沉静,没有回答,也没有喧哗,连呼吸也似乎停止了。济尔哈朗巡视着每个人:
代善盛怒而绷得很紧的脸;
多尔衮阴险而带有嘲弄的脸;
阿济格狰狞而煞白的脸;
多铎阴沉而沉思的脸;
豪格痛苦而凄楚的脸;
议政大臣们惶惶而无所适从的脸。
济尔哈朗的心有些慌了。这长时间的沉默,意味着疑惑的增长,如果这个疑惑是针对皇后的懿旨来的,一旦爆发,将是不可收拾的。他把注意力放在鲁莽粗野的阿济格身上,这个对清宁宫一直抱有敌意的英亲王,很可能是冲向清宁宫的发难者。
坐在门口的索尼也有些紧张了,他以目光频频示意给阿巴泰,希望阿巴泰率先发言,打破这紧张的沉默,争取首倡之利。但这位性情坦率的饶余郡王,理解错了他的意思,朝他点了点头,把到了口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神情不安地硬是憋着。弄错了意思的饶余郡王啊!
沉默啊,沉默!礼亲王代善在沉默中憋不住了。这道懿旨,不就是在暗示皇九子福临继位吗?不就是要庄妃掌权吗?这是绝对不行的!几天来压在心底的怒火,和刚才受到的屈辱交织在一起,烧毁了他性格中的犹豫、淡漠,也烧毁了他细致周密的思考。他拍案而起:
“清宁宫这道懿旨嘛?……很好!”
这几个字,不是说出来的,完全是号出来的,是用反话叫出来的,声音尖利得完全破哑了。加上火气很盛,把脸烧得通红。这言语神态,使济尔哈朗担心,使多尔衮高兴,使内院议政大臣们惊愕了。年老的大贝勒啊,哪里来的这股劲呢!
“懿旨上不是说‘太宗有皇子在,择其一而立之’吗?这很好,我同意!我选择了肃亲王豪格……”
济尔哈朗一颗心放下了,皇后的懿旨在代善的强烈不满中得到了确认。这个年老的头羊,在稀里糊涂中,把会议引向了庄妃谋划的道路。多尔衮心里更怨恨了:出卖!糊涂的出卖!出卖了十七年来仅剩下的一颗软弱的良心啊!
代善高声地继续说道:
“太宗皇帝十一个儿子,早夭三个,剩下八个。这八个皇子谁配?只有肃亲王豪格!他是太宗皇帝的长子,征战十多年,大清的江山中,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阿济格暴怒了,忽地站起,大喝一声,打断了代善的讲话:
“啊!功劳,谁没有功劳?就他一个肃亲王吗?老子的功劳也不小!”
代善被阿济格雷鸣般的吼声震住了,也清醒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一番话可能得罪了多尔衮。他斜眼向多尔衮看去,那铁青阴毒的脸使他战栗,他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便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