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也认为应当大办电报。”
“好,那办电报的事就不宜再拖了,左宗棠的折子是堵清流嘴巴的最好办法。这件事不要等老六他们弄了,你上个折子也赞成大办电报,我一起批了,交代军机处拿个方案出来就是。”
醇亲王自然明白这是慈禧有意让他分一下六哥的风头,所以满怀喜悦地“喳”了一声。
“左宗棠不是告病吗?怎么还写折子。”慈禧的话头又回到左宗棠身上。“他不但写折子,还在家编诗文,只是兴致不高。”
“可见他的病多半是心病,是不是有人跟他过不去?”
“太后圣明。他口无遮拦,宝鎏欺人太甚。”醇亲王下了八字评语。“不管怎么说,左宗棠是立过大功的勋臣,他是有毛病,但不能不善待他。他年纪也大了,不能随便什么人都能来挤对他是不?”
“太后体恤勋臣,是臣子们的福气。奴才听左宗棠的意思,他是想开去军机大臣、管理兵部事务的差,只保留大学士就好。他说反正事事难办,不如干脆不办,不过这当然是牢骚话。”
“也不只是牢骚话,依他的脾气,当京官也确实难为他了,总要给他找个好去处,让他养老。”
左宗棠不买恭亲王和宝鎏的账,这令慈禧欣慰,但他那张无所拘束的嘴巴也实在令人生厌,所以慈禧已决定要重新安排他,但安排去哪里,她暂时还没有定下来。
就在这时,慈禧接到一个密折,是奉旨巡阅长江水师的彭玉麟参劾两江总督刘坤一的。他参劾的理由有三条:第一条说他“嗜好素深,又耽逸乐,年来精神疲弱,于公事不能整顿”;二是参他不治军备,彭玉麟巡阅长江水师,自然对江防尤其上心,而“沿江炮台,多不可用,每一发炮,烟气眯目,甚或坍毁”;第三条是参刘坤一“广蓄姬妾冶,据他所奏,刘坤一姬妾十六七人,纵欲太甚,每天要到巳时以后才起床,接见僚属常常是呵欠连连。
彭玉麟有此一折,背后却是李鸿章和盛宣怀做的手脚。他们与刘坤一积怨已久,起初是由轮船招商局购并旗昌一事引起的。简单说来,就是盛宣怀在并购过程中手脚不干净,被御史弹劾,朝廷责令刘坤一详查复奏。
刘坤一是在沈葆桢病逝后接任两江总督、南洋大臣的。他新官上任,办事认真,派人详查,据实上奏,一时间盛宣怀被弄得灰头土脸。刘坤一是湘军出身,与李鸿章本来就有矛盾,这样一来就更交恶了。李鸿章早就有意参掉刘坤一,换上自己的人来主两江,只是刘坤一是封疆大吏,一般是参不动的。后来他想到了一个人一奉旨巡阅长江水师的彭玉麟。
彭玉麟是湘军宿将,早年随曾国藩创办湘军水师,取武昌、围安庆、战洞庭,战功赫赫。但他却无意仕途,屡辞官职。朝廷授他安徽巡抚时,他辞而不受:“臣起自戎行,久居战舰,草笠短衣,日与舵工水勇驰逐于巨风恶浪之上,一旦身膺疆寄,进退百僚,问刑名不知,问钱谷不知,譬之跛者行生僻之路,其为颠蹶不待履蹈坎坷而可知也。”
后来朝廷又授他漕运总督、兵部尚书,他依然辞而不受:“才既不足以当官,何敢复受官以溺职,病既不足以履任,何敢复虚职任以忝荣名。”
平定太平军、捻军后,湘军水师改为长江水师,经曾国藩上奏,给彭玉麟巡阅长江水师的差使,称奉旨巡阅长江水师,一年巡阅一次。因为是奉旨,所以不仅巡阅水师,连沿江军政都过问。他曾多次请王命旗牌斩杀不法官员,就连慈禧也很欣赏彭玉麟的节操。如果由他来弹劾刘坤一,定是一参一个准。
参下刘坤一,两江总督就要换人。李鸿章的如意算盘是将四川总督丁宝桢调任两江。丁宝桢与他是同年,又为官清廉,他每次到京来,打点的银子都是李鸿章从直隶想办法,所以丁宝桢很感激这份情。如果他到两江来,凡事就好商量。
大清洋务在督抚这层主要落在南北洋大臣身上,有一个好商量事情的南洋大臣实在太重要了。至于空出的四川总督一缺,李鸿章则算盘着由他时任湖北巡抚的大哥李瀚章出任。
李瀚章才能平平,性又贪婪,到四川去了真是天高皇帝远,而且四川经过丁宝桢治理,萧规曹随,用不着费心。这层意思李鸿章也与恭亲王交流过,恭亲王也深为赞同。
有钱能使鬼推磨,盛宣怀买通了彭玉麟信赖的两位老友,将刘坤一吸鸦片、宠姬妾的事讲了不少。彭玉麟痛恨鸦片,在巡阅长江之时,又发现沿江炮台毁废严重,对刘坤一大为不满,于是就有了前面的密折。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李鸿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看到彭玉麟的密折,慈禧立即想到了左宗棠。现在有了这个折子,无论实情如何,先召刘坤一回京,让左宗棠出任两江,拿这样的好缺让他去养老,大家心里都好受。所以慈禧对醇亲王道:“老七,你去探探左宗棠的口风,外放总督,比如去两江,看他意下如何。你不要说得太直白了,先听听他的想法。”
醇亲王并不知道彭玉麟密折之事,心里还在想,两江不是有刘坤一吗?怎么能让左宗棠去?但他又不能问,带着一肚子疑问领旨而去。他到贤良寺时,左宗棠正短衣短裤,腆着大肚子,在院里躺在椅子上纳凉。左宗棠肥胖,不畏寒却怕热,幸亏贤良寺里古树参天,是个很好的避暑场所。仆人来报醇王爷驾到,左宗棠立即进屋换了官服,陪醇亲王说话。
“近来身体状况如何?”醇亲王先询问道。
“不好得很,冶左宗棠大摇其头,“眼睛蒙蔽更甚,左边一只终日流泪,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咳嗽也很厉害,这是在西北时留下的老病根。胸闷气郁,
这又是进京后新添的症状。王爷去见慈圣,还要代臣求个恩赐,臣病体支离,跪拜不能如常,请开一切差使。臣还是那句老话,以闲散备顾问,终老京师。”“对年老大臣来说,跪拜是件苦差,大家都清楚。慈圣恩赐大人不必常川入值,也正是体谅的意思。”醇亲王好像随口问道,野大人到京已八九个月了,京官的滋味也尝过了,不知你觉得督抚与京官孰优孰劣?比如拿两江总督换你军机大臣,你怎么想?”
左宗棠摇着蒲扇道:“人各有志,有人愿做京官,有人愿开府地方。臣曾说过,要么做县令,要么做督抚,图的是能一展自己的抱负。唯唯诺诺,人云亦云,亦步亦趋,不是臣的志向。即便是再大的官,也没意思。臣要是能去两江,自然好,修水利,兴农桑,大有文章可做。只想一想,就令人心潮起伏。”醇亲王见左宗棠此时意气风发,全然不像生病的样子,立刻明白他身体虚弱是次,主要还是心病。
天热不宜久坐,左宗棠虽然一个劲地摇扇,却依然满脸大汗。见状,醇亲王觉得已摸清左宗棠的所思所想,于是拱手告辞。
送走醇亲王,左宗棠一边往回走,一边嚷道:“快换衣裳,快换衣裳,这天要热死人了。”
章怡一边帮他更衣,一边问道:“老爷,太后是不是要放您出京?”
“何以见得?”
“奴婢在远处听到七爷说两江总督换军机大臣的事。”
“是有这话。我也在琢磨,大概是王爷打个比方罢了。”
章怡摇了摇头道:“七爷虽然豪放,但为人十分谨慎,他不大可能拿这种话来打比方的。依奴婢看,这可能是圣母皇太后的意思。”
左宗棠想了一会儿道:“两江总督是刘坤一,他干得好好的。不过如果真能外放两江,那当然好得很。”
醇亲王把面见左宗棠的情形详细回奏了,慈禧道:“看来左宗棠也不愿做京官,就让他去两江养老吧,也遂了他的心愿,朝廷也算对得起他。”
“太后知人善任,左宗棠勇于任事,去两江必有一番作为。只是他身体也确有些不利落,眼睛也蒙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