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常年礼佛,她的院中总能闻到一股檀香气息。
章茂荣以往总觉得这气息令人沉稳安宁,现下却没了这种感觉。
他沉浸在在一种巨大的荒谬感中,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和他以往的许多认知都对不上了。
老夫人看着他,也不急着开口,自己慢慢饮了盏茶才道:“听说你是从你爹那边过来的?”
方才章茂荣在外面转悠许久,她知道后派人出去问了问。跟着章茂荣的丫鬟说他今夜不知为何从朱氏的灵堂冲了出来,之后便去了老太爷那里。在老太爷那吃了闭门羹后他又去找了大老爷,再出来时便是这副样子了。
丫鬟只是跟在他身侧给他打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
老夫人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当即让人将他请了进来。
五月底的天气并不冷,章茂荣却身上发寒,捧着热茶也不觉得暖。
他没有回答老夫人的话,只道:“您为什么会答应这种事呢?”
五娘是从母亲那里知晓这件事的,而母亲是从祖母这里知道的,这说明祖母也从头到尾都知情,并且……同意了。
可是为什么啊?
“您不是那般不通情理的人,更不是……不是为了一己私欲便不顾旁人死活的人,为何也会答应这种有违礼法之事呢?”
章茂荣本想说“您不是父亲那般的人”,但话到嘴边到底把这几个字隐去了。
老夫人笑了笑:“我为何不答应?沈氏能脱离章家这苦海,我为她高兴还来不及。”
这话让章茂荣又咬紧了牙关:“那镇国公府就不是另一个苦海了吗?您就知道她到了那边一定能过得好吗?若是她在那边也……”
老夫人打断:“是不是另一个苦海,总要去试过才知道。”
“章家这边眼见着是个烂泥坑了,我不劝她出去试试,难道要看她像我一样,一辈子烂在这里?”
她语气平静,但言语中尽是对章家的嫌恶。
章茂荣无奈:“我知道您恨章家,可……可弟妹她并未做错什么!她这几年在章家过得也算不错,跟茂芝琴瑟和鸣,跟母亲和妹妹也相处得很好,您怎能因为自己的那些经历,就看着她去趟火坑呢?”
“您可曾想过,以她的身份,若是在咱们章家受了什么委屈,大可以和离归家。可在镇国公府呢?那样的门第,她若过得不好还能轻易和离吗?到时候她又能找谁说理去?”
老夫人嗤笑一声:“你想多了,那丫头主意多得很,可不是你们这样的废物。况且……就算我不去劝她又如何?能改变现在的结果吗?”
“章宏光已经跟镇国公府那边说定了,连和离书都准备好了,倘若不是怕事情闹大坏了章家的名声,你以为他能这么轻易让沈氏带着嫁妆离开?”
章茂荣被反驳的无话可说,颓丧地低下了头。
老夫人瞥他一眼,道:“你若真要怪,不如怪你自己。”
“三年前章家眼见要分崩离析,我劝你不如趁此机会分家。你作为晚辈若不好开口,我来提就是。可那时你说什么?你说大家都是一家人,越是危急越应该互相帮衬才是,哪有这时候分家的?”
“倘若当时就分了家,章宏光如今便管不到你们头上,也做不了沈氏的主,自然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她说着又是一声冷笑:“你把他们当一家人,总惦记着拉人一把,人家转过头算计你的时候,可从没想过你是不是一家人!”
这句话像根刺狠狠扎进了章茂荣心口,刺的他生疼。
他以为祖母叫他进来是还有什么隐情要说与他听,或许这件事中还有什么不得已之处,起码祖母是不得已的。
但不是,祖母不仅没有任何不得已,她还非常支持弟妹离开章家。
章茂荣被讥讽一番后再度落魄而去,出门时还在想:章家当真就这么不堪吗?
可是想到老太爷以及父亲的所作所为,他最终只能痛苦掩面:章家,当真如此不堪!
…………
章茂荣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院中,妻子薛氏才将孩子哄睡,见他回来有些纳闷:“不是说要在灵堂给娘守夜吗?怎么……”
话说一半见丈夫神色不对,薛氏话锋一顿,忙上前:“这是怎么了?”
章茂荣先是白日跪了好几个时辰,刚才又在几个院子间来回游荡,此刻身心俱疲,顺势扶住妻子伸来的手,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