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后山的镜湖己像一块被揉碎的碧玉，浮在山谷间。湖水极静，岸边的芦苇只微微晃悠，将影子投在水里，随波轻漾。师傅站在湖岸的青石上，青布长衫被晨露打湿了边角，目光落在湖面——那里，潘汉文的身影正贴着水面掠过。
潘汉文的脚尖在水面一点，带起细碎的银花，身形如惊鸿掠水，转瞬己飘出丈许。他穿着短打，腰间别着那柄铁扇，双手微张保持平衡，呼吸匀细，每一步落下都轻得像一片荷叶落在水面，只漾开一圈浅纹，转瞬即逝。这“水上漂”的功夫，他练了近一个月，从最初踩碎水面、半身湿透，到如今能在湖面连续踏出二十余步，足尖沾水而不沉，己是肉眼可见的蜕变。
“注意气沉丹田，别让肩膀劲浮了。”师傅的声音穿过晨雾，不高，却清晰地落在潘汉文耳中。
潘汉文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丹田处微微发沉，身形果然更稳了些。他借着惯性再踏三步，足尖在水面轻轻一旋，竟转了个半圆，避开水中一块突出的石尖，随即稳稳落回岸边，鞋尖只湿了些许。
“师父。”潘汉文走到师傅面前，额上渗着细汗，眼底却亮得很，像映着湖面的晨光。
师傅望着他，忽然笑了。不是平日教学时温和的浅笑，而是眼角眉梢都舒展开的、发自心底的笑，连鬓角的白发都仿佛柔和了许多。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潘汉文额角的汗，指尖触到的皮肤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却比初见时结实了不少。
“还记得刚带你出汾西县城那天吗？”师傅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像被晨雾浸过，“你攥着包袱带，指节都发白，过城门时腿都打晃，我当时就想，这孩子怯是怯了点，眼神里的光却纯，是块能琢的料子。”
潘汉文挠挠头，想起西个多月前的自己，确实像只刚出窝的雏鸟，看什么都怯生生的。那时他只知道背书，连风从哪个方向吹来都分不清，更别说在湖面上踏水而行。
“西个多月了。”师傅望着湖面，晨雾正渐渐散去，露出对岸的枫林，“从汾西到严汾，从青石板到黄土路，从背《葬书》到踩水纹，你身上的懵懂气褪了，多了层韧劲，像这湖边的芦苇，看着软，风再大也折不断根。”
他想起第一次见潘汉文的情景。那是在汾西的擂台上，你心志坚定，输赢无所谓，到今天坚毅，韧劲足。
“师父，我还差得远呢。”潘汉文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水珠正顺着布料往下滴，“昨天练‘旋身’时，还是差点栽进水里。”
“不差了。”师傅拍拍他的肩，力道比往常重了些，“轻功分三层，初成能踏叶不沉，小成能履水无痕，大成能御风而行。你现在踏水二十步，足尖带起的水花不过指腹大，己摸到小成的边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以你现在的功夫，遇上三流高手，凭着铁扇的巧劲和轻功的灵动，撑上二三十回合不成问题；若是遇上二流高手，打不过，想脱身也不难——记住，能脱身不是丢人，留着命才能做更多事。”
潘汉文点点头，把师父的话刻在心里。他知道，师父教的不只是怎么打，更是怎么活，怎么在险处留一线生机。
晨雾散尽，阳光穿过枫林，把湖面染成金红。师徒俩坐在湖边的草地上，师傅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画起地图。
“你总问天下有多大，今天就跟你说透。”枯枝划过泥土，先画了个大圈，“天下分六国，咱们现在脚踩的地方，是汉国，在大陆西南，背靠着巨龙山脉，黄太河穿着国而过，山高路险。土地不算最肥沃，却胜在山险水急，易守难攻。”
他在汉国东边画了两个小圈：“从汉国往东，先是宁国，再是唐国。宁国在中间，是咱们汉国的屏障，居六国中心，也是六国必争之地；唐国在最东，靠海，富得流油，商船能通到海外诸国。”
“您说过，汉、宁、唐是南域三国？”潘汉文凑近看地图，手指点在汉国的位置。
“对。”师傅点头，枯枝在三国之间画了条线，“这三国，祖宗本是一家，几千年前同出‘禹皇’一脉，后来分了家，期间也是历经战乱，虽政权更立，最终又回到他们手中，虽然分开多年，但是却从没忘了本。宁国缺粮，咱们汉国每年送粮；唐国缺铁，宁国就从咱们这儿调了铁矿给他们；要是谁家遇了灾，另外两家必定倾力相助。这叫‘唇齿相依’，谁也离不得谁。”
他想起师父周铁嘴说过的，当年周老先生年轻时游遍六国，在宁国见过汉国送粮的队伍，在唐国见过宁国派去的工匠，三国的驿站里，汉国的茶、宁国的布、唐国的盐，堆在一起像一家人的物件。
“那北域呢？”潘汉文追问，他记得师父提过北域三国。
师傅的枯枝顿了顿，在南域三国北边画了三个三角，棱角锋利，像透着寒气：“北域三国，是戎突族成立的戎突国、太丹族成立的太丹国、乌蒙族成立的乌蒙王庭，都是游牧民族，骑马射箭是天生的本事。他们的土地在草原和戈壁，冬天冷得能冻掉耳朵，夏天又旱得草都长不高，所以总惦记着咱们南域的好地方。”
阳光渐渐升高，照在师傅的白发上，他的声音沉了些：“几百年前，我们成立了国家，百年前，北域三国联手打过来，南域三国虽合力抵抗，却还是输了。丢了‘中北部十城’，那地方是咱们南域的北大门，有山有河，能挡骑兵；还丢了‘太丹关’，那关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现在也在太丹人手里。”
他用枯枝重重敲了敲“中北部十城”的位置：“丢了这些地方，就像家里的大门被人拆了，北域的骑兵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咱们南域三国，这些年就没睡过安稳觉。”
潘汉文听得心头发紧，攥紧了手里的铁扇，扇骨硌得掌心生疼：“那……他们还会打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