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望舒的死,瞬间让南巡路上所有浮华与喧嚣戛然而止。那些精心粉饰,那些觥筹交错,在她无声无息的离去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而虚伪。
谢清裕的悲痛,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立刻主持大局,没有下达任何诏令,只是将自己待在在行宫的寝殿之内,一整日不眠不食。
你在谢清裕的寝殿外驻足过,清晰地听到紧闭的门扉后,偶尔会传出极力压抑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呜咽声。
当他再次出现在人前时,似乎一夜之间被抽走了十年的精气神,眼窝深陷,面容憔悴,最刺目的是,他向来一丝不苟的鬓角,赫然添了几缕华发,触目惊心。
他亲自为盛望舒拟定了谥号——孝贤。
孝贤……
孝悌忠信,贤良淑德。
我默念着这两个字,心中一片涩然。
确实是一个无比契合她一生的谥号。
盛望舒将“孝”与“贤”刻入了骨血,为了家族的荣耀,为了夫君的江山,为着国母所该承担的一切责任,她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心力与生命力,直至油尽灯枯。
可这用一生隐忍换来的身后哀荣,对她而言,虚无的“孝贤”二字,究竟有何意义?
能慰藉她生前无数个孤寂而压抑的夜晚吗?能弥补她接连失去爱子的剜心之痛吗?
我看着谢清裕几乎无法自持的哀恸,看着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背影,心中却涌起一股巨大的费解。
他此刻如此难过,如此不舍,可为何在她活着的时候,不能多给她一丝属于丈夫的真切温情,少给她一份属于帝王的无情压力?
为何要让她独自一人,在空旷的椒房宫里,咀嚼丧子的绝望,被遵从本心的良善和符合他期望的贤德勒得喘不过气,最终在身心俱疲中一点点耗尽了所有的生机?
难道帝王的爱,只能在彻底失去之后,才能如此毫无顾忌地宣泄吗?
我的心口也堵得难受,为盛望舒那被规训、被消耗、最终无声凋零的一生,也为这笼罩在所有人头上无法挣脱的命运之网。
但我没有时间沉溺于无用的悲伤与质疑。
谢清裕哀不自胜,几乎无法理事,将操办孝贤皇后丧仪的一切重担,都交给了我和兰殊。
我和兰殊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切的疲惫与不得不为的坚毅。我们强压下各自翻涌的心绪,打起全部精神,主持着这场规模格外宏大的国丧。
我穿着一身沉重的孝服,跪在灵堂一侧,看着跪伏在地、哭声一片的妃嫔与宫人。
她们的悲伤,大多是真切的。
孝贤皇后生前待下宽和,处事公允,从未刻意刁难过谁,时常暗中回护,在凉薄的后宫之中,这份仁厚实属难得。
此刻满堂哀荣,是她应得的。
可站在哭声的中央,我却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抽离。
悲伤之下,每个人又在想些什么呢?
死去的人已经得到了解脱,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留在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为了生存,为了微末的恩宠与前程挣扎下去。
那些正哭泣的、娇俏的、或年轻或不再年轻的容颜背后,是否已经在思量,新的皇后会是谁?脾性如何?是否会比宽厚的孝贤皇后更严苛?自己的命运,又将在权力的更迭中,飘向何方?
我性子向来沉静,不喜交际,除了兰殊等寥寥几人,与后宫许多妃嫔都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礼仪的点头之交。
可如今,跪在这灵堂之中,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或明或暗的视线,已经从四面八方投射到了我身上。
后位,大概率要落在我身上了。
目前宫中,有我与兰殊两位贵妃。兰殊虽有皇子谢瑢,健康可爱,但她最不喜俗务,早已明言无心后位,并多次表示尊重我的一切选择。
嘉妃金沉璧育有深受陛下看重的谢珹,正着力培养,但索伦部的出身是她永远无法逾越的障碍,注定与后位无缘。
至于舒妃叶云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