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空回说:“不可以!”
他说:“要念经念得好,不会读书可以吗?”
慧空回说:“不可以!”
于是他就很恳切地说:“你们庙里还有四五位和尚不识字,就不会念经;不会念经就不会成佛;大和尚何不去超度超度他们呢?”
然后,他又把自己编的《平民千字课》的效验告诉慧空,劝他把全庙的和尚、俗工教得个个识字读书,考过及格,就给他一张平民教师的证书。慧空明白了道理,很情愿地担任了。
就用这类似的方法,他又到附近乡村私塾里,劝他们把《平民千字课》拿去代替《三字经》、《千家文》、《百家姓》,劝他们教过了《平民千字课》再教《论语》《孟子》。
一九二三年,他担任了《北京中华教育改进社》的主任干事,全家搬到北京居住。他组织了很多“平民读书处”,自家的门口,也挂上了一块笑山平民读书处的牌子。
这时他已经有三个儿子了,他教桃红把《平民千字课》教小桃识字,后来他们就拿来教奶奶、教厨子老妈子。从这里他发现了“连环教学法”。
他用十分兴奋的心情,把这亲身的发现告诉朋友们,劝告他们采用这个方法去教不识字的人,他说:
“这个法子是用家里识字的人教不识字的人,我教你,你教他,他又教他,一家当中,先生教师母,师母教小姐,小姐教老妈子,每人花不了多少功夫,就可以使全家读书明理了。”
他利用一切可能的社会关系,在北平、南京、安庆许多地方建立平民教育的组织,不分寒暑,南来北往,甚至连自己最宝贵的生日都忘记了。
但是,实践给了他深刻的教育,人从客观的现实出发,再好的主观意见,都会证明是错误的。
当他检查了工作成果的时候,他有一个觉悟,他说:“在实践中渐渐觉得平民教育的偶像也要打破,各地平民教育的影响一百分之九十九限于本地。他们对于别的地方的影响,微乎其微,要整普遍的影响就须普遍地办,就须放弃模范的偶像。”
他和许多平民学校的学生通信,用最简洁、亲切的话,说出自己的意见,对于小朋友的信,更看得非常宝贵,读着那些信,他说:“如同吃甘蔗一样,越吃越有味!”
他把收到的信件好好地收藏起来,每逢疲倦的时候,把那些信件打开阅读,精神就立刻加增十倍。
“小朋友的信啊,你是我精神泉源!”在他的诗文,书信中间,随处都可以发现天真,热情!
但是,他又具有多么坚韧的意志——
我们在社会上做事,就要预备碰钉子……碰钉子的时候,有两个法子解决,第一个是硬起头皮来碰,假使钉是铁做的,我们的头皮就要像钢一样,叫铁钉一碰到钢做头皮上就弯了起来,第二是要把我们的热心架起火来,把钉子烧化掉,我们只怕心不热,不怕钉子利害!
积极的战斗精神,使他的工作有些表现,至少使教育出了学校的大门。然而,他的理想,单凭教育力量创造一个四通八达的社会,以博爱的观点同等地去看老爷、小姐、太太、丫头都不能不被现实粉碎了。
三、“野人生活”
平民教育的失败,使他看到中国教育的“山穷水尽”。但是,他仍然努力追寻一条生路。
他在工作中,更深刻地发现了中国教育的毛病,是仿效外国,不合国情,任何教育都是为着少数有钱人的子弟,没有钱的非富贵子弟,绝没有受教育的福气。
他认识到中国的国情是“以农立国”,人民百人中有八十多个都住在乡村里,教育只有下乡,然后才能收到普遍效果。
一九二六年他和他的好友赵叔愚先生商量着开辟乡村教育的道路。虽然,他们看到困难重重,却相信前途有无穷的希望。他们有一个志愿是,要提倡一百万所学校去改造一百万个乡村,使个个乡村都得着充分的新生命,合起来造成“中华民国”的伟大的新生命。
这是一个天真而宏大的志愿,他把全部的感情和精力,为着这个志愿奋斗了。
那年的冬天,他们就计划着先开发一所试验乡村师范,在南京城外荒芜的劳山山麓,勘定了根基。站在那荒凉的山坡上,可以望见滚滚长江,山脚下一个小小村落,就是以后全国闻名的晓庄,生活教育的发祥地。
那时正是大革命浪潮高涨的时期,第二年春天北伐军打到了苏杭地带,南京城也在战事包围中,可是乡村师范依照计划按时开学了。他发出了开学通知单,上面写道:
“农夫在炮火中安心种田,与农夫只甘苦的学校,也不能为战事而停止招考与开学。”
三月连日春雨,十五日天空放晴,校舍还没有盖好,他们就在半山搭起四个篷帐,举行了开学典礼,学生只来了十三个,也只有很少的人。
他很高兴地对着大学说:“晓庄不同平常学校,一无校舍,二无教员。我们的校舍上面盖的是青天,下面踏的是大地,我们的精神一样地安心充溢于天地间。草原不过避风躲雨之所。本校只有指导员而无教师,我们相信,没有专能教的老师,只有比较经验稍深或学识稍好的二指导,所以农夫、村妇、渔人、樵夫都可做我们的指导员,因为我们很有不及他们之处。我们认真了这两点,才能在广阔的乡村教育路上前进!”
新的生活开始了,他和十三个学生一同劳作。自己挑水,自己煮饭,自己种菜,自己挖厕所。没有宿舍,大家就先分住在农民家中,除掉了一张破烂桌子,两三张板凳以外,什么都没有,白天劳作,晚间就围在豆大的火点下,谈论着问题。
遇到雨天,他们还得上街买菜,头上戴着草笠,衣服撩在腰里,裤管挽过大腿,手里提着筐,挂着瓶,尖着脚踏入污泥,雨打在身上。
这样的生活,他告诉他的母亲说,“我快乐得像活神仙一样。整天打赤脚穿草鞋,自由得很!”
有时,他竟然这般打扮走到城去,和穿马褂的先生们一块儿吃饭。自己都觉得很有趣味!
慢慢地,一座一座的茅屋建造起来了:阅书室,办公室,会议室,迎接室,音乐室,书画室,陈列室,研究室都有了,他们把圆桌的礼堂,题名“黎宫”,把阅书室题名“书呆子莫来馆”。
黎宫里每星期举行着讨论会,不论生活问题,学习问题都提出来,大家争论辩解。他总是这样地听着大家的意见,随时指出问题的要点,不论什么时候,他都提示给同志们,实际生活是真正的指南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