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他一抬头,便直直撞进对方微蹙的眉宇间,连那低垂的眼睫都清晰可数。
如此窘迫的姿势让他头皮不自觉发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僵在原地。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周总管诧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殿下……唐宁?你们这是……?”
唐安脑子一懵,也顾不得多想,当即翻身钻回窗内,一把将太子微微发红的手背入自己身后,绝不能让周总管瞧见太子手上的痕迹,否则这个月的俸银怕是又要遭殃!
“无事,”卫舜君竟也未将手抽回,只是眼风从他面上淡淡扫过,转而朝向周总管道:“孤只是出来透透气。”
“殿下,夜深露重,您的身子尚未痊愈,万万不可受寒啊!”
周总管对着太子还言辞恳切,可一转眼瞧见唐安,便用力拧住了眉头,“小唐!你为何不劝劝殿下?若是殿下着了凉,你这月的银钱就别想要了!”
又罚钱?一天到晚就知道罚钱!
唐安掐指一算,自己一共才干了三天,二十两银子的月钱,就被扣了一半!让太子喝凉水,扣!让太子着风,扣!他夜半站岗睡着,扣!
老子真不想干了!
唐安心里这样想着,抬手却将太子身上的披风紧了又紧,声音带着隐忍,“殿下,夜深了。”赶紧回去!再不回去,他就忍不住要动手了。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沈府之上,但却比不过唐安的心情这般沉郁。
已经子时了,太子的寝殿却并未完全浸入黑暗,内间留了几盏昏黄的宫灯,将奢华器具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太子侧卧手上还捧着一卷未看完的书籍。
守着守着,唐安的困意逐渐席卷上来,脑袋一点一点的,在影子下显眼极了,他已经守了太子三日,夜夜如此,今日本想克服一下睡意,没想到困意还是上了头。
殿内安静,只有蜡烛燃烧的声音,以及唐安极力压抑后仍显得过于清晰的心跳声。太子“病中畏独”,需人近身守候,却又要求安静。
唐安必须将呼吸放得又轻又缓,脚尖钉在原地,连衣料的摩挲声都需要避免。
周围寂静,全身的感官就放大到了极致,他的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微不可闻的声响:锦衾的翻动,枕席间细微的摩擦,甚至……太子比常人更清浅一些的呼吸声。
然而,比这种寂静更磨人的是,太子那让人想不通的“吩咐”。
“茶。”
唐安头靠在栏上,差不多已经要梦周公去了,突然被这一道吩咐吓的清醒了过来。
卫舜君口中的茶,可不是普通的茶,是需用天然的山泉水,慢火煮沸,冲泡产自君山银针的顶嫩芽尖,水温需精准地把握在舌尖刚能感知暖意,却绝不烫口的程度。
这一套流程下来,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唐安足足学了八遍,才勉强能让太子入口。
他屏住呼吸,踩着猫一样的步子,将茶盏无声无息地奉到榻边小几上,没有溅出一滴,也没发出一声磕碰。
这次的茶他泡的甚为满意,巴不得让太子赶紧尝上一口,想到这里唐安不由一怔愣,他怎么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贴身护卫了?
可卫舜君并未多言,连看都没看上一眼,翻着书页,“添香。”
唐安片刻不得喘息,立刻上前,用特制的银箸拨开冰冷的香灰,重新添了点香,这香料珍贵,气息清远萦绕鼻尖,让唐安困顿的脑袋,更加困顿……
唐安不由哈了一口气,将香灰吹得蒙了满脸,萦绕在鼻尖,勉强忍住了想打的喷嚏,这才勉强清醒了点。
等他终于腾出空抬头去看太子,见其慢悠悠放下手里的书册,让他忍不住心中一喜,太子终于要入寝了?!!
然而太子却并未如唐安料想的那样安睡,他忽然起身,倚在了临窗的软榻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手腕上的那串珠链。
这并不是他平日不离身的那串深海沉香珠。这一串明显短了许多,仅能松松地在他冷白如玉的腕间绕上一圈,由数十颗润泽的金丝蜜蜡珠串成,间或点缀着小小的青金石,色泽对比鲜明,愈发衬得他那截手腕纤细易折,仿佛轻轻一握便能留下红痕。
唐安垂手侍立在几步开外,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谨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心里却全是以下犯上的想法,给太子一棒子敲晕过去,不知道算不算他休息?
他脑子转的飞快,视线却从未落在那位姿容绝艳的储君身上。
卫舜君眸光流转,斜睨向他,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又升腾起来,这唐安,就像一块臭石头,又硬又滑,让人无处下手。
想到这,他心底忽生一计。
卫舜君故作慵懒地抬手,宽大的袖摆滑落至肘间,那串蜜蜡珠子在他指尖晃悠,他假意要去够窗外探进来的一枝桃花,身体微微前倾。
只听极轻微的一声“啪嗒”,那串珠子竟从他腕间脱滑,划出一道弧线,径直落向了窗外的池塘里。
唐安被这一声惊的迅速赶过来,趴在窗棂上下张望,“殿下,发生了何事?”
卫舜君恰到好处的皱眉,“孤用来修养心神的珠串掉了……”
什么掉了?掉哪了?
唐安瞥了一眼太子的手腕,果然,原本从不离身的手串已经不知道飞到何处了,这池塘不大,但正值初冬,月光下幽深难测,一串小小的手链落进去,怎么可能找得到。